孙保生：追思“金哨”王长安

5月4日下午，上海国际级裁判郁斌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中国篮坛元老级泰斗“金哨”王长安先生刚刚在家中平静地走了。随后，上海市篮协专职副会长陈德春也在微信里说了这个事。我的记忆屏幕上立刻闪现出两年前去王老家拜访时的情形，当时王老还十分健谈，尽管那时他已经89岁了。去年这个时候上海市篮协还登门给他祝贺九十大寿，孰料他老人家今年就过世了，想到此心情沉重。

王先生是我非常崇敬的老裁判之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第一批国家级裁判，早在五六十年代他就是响当当的名哨，被誉为“金哨”。那时他经常和北京的韩茂富先生搭档，执裁了很多重大国际比赛，故有“南王北韩”之称。两位老先生多次受到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和勉励，我在上中学时多次看到过王先生执裁比赛，佩服他的判罚和风度，黑亮的分头，睿智的双目，果断的手势，至今难忘。

王先生祖籍江苏，但是个爱国华侨，年轻时在香港打球，18岁开始吹裁判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深得师长们的赞赏和提携。后来他到了新加坡，边打球边吹哨，在宣鹤皋先生的指导下裁判水平迅速提高。1951年他响应祖国的召唤毅然回到上海。先入南京步兵学校当体育教员，后被第三野战军邀请任华东军区篮球队教练和裁判员，1953年调到八一队担任青年女篮教练和专职篮球裁判员，由此开启了漫长的篮球裁判生涯。

在1966年之前，王先生多次担任过全国联赛、全国锦标赛和全运会的副裁判长、裁判长，执裁过新兴力量运动会、世界军运会和社会主义国家友军运动会、公安系统篮球赛，并随国家队和八一队出访了20多个国家。在挂哨之前，他总共吹过4000多场比赛，其中国际比赛200多场，是我国裁判员执裁场次数量最多的。那时看篮球比赛先是北京体育馆，后来北京工人体育馆、首都体育馆陆续投入使用后，大型比赛就放在这两个体育馆了。那时的国际比赛很难吹，因为它被视为政治外交活动，出不得一丁点差错，裁判员压力之大是难以想象的。你必须吹得准确、公正，对双方一视同仁。在我的印象中，王先生都是圆满完成任务，受到国内外人士的一致好评。

人的一生不会是一马平川。“文革”开始后，各行各业遭到破坏，部队体育也不例外。王先生也曾遭受批判，说他是“反动权威”，有“海外关系背景。”但他不为所动，坚信响应祖国号召归国效力是爱国的，追求又红又专是正确的。不久，八一队解散，无所事事的王先生于1970年回到了上海。起初，他被安置到了上海彭浦机器厂当了一名工人，对此他毫无怨言。这个厂队在上海还是很有名气的，王先生十分高兴，业余时间他就带着厂队四处比赛，有时也吹裁判。在全国篮球界谁不知道王长安呀？在工厂当油漆工的五年，王先生虽然辛苦，但心情是愉快的。因为他没离开篮球，1976至1978年，王先生调到上海导航仪厂任工会文体干事。在工厂工作期间，上海市总工会组建了上海工人队后，王先生理所当然地当了教练。在他的精心指导下，训练三年的上海工人队就和上海队打平了。

从1972年全国五项球类运功会开始，全国体育战线拨乱反正，逐渐复苏。王先生的篮球裁判工作也渐渐得到恢复，国家体委篮球处重新启用老裁判，并通过这些老裁判传、帮、带，培养一批年轻裁判员，王先生就更加忙碌了。1978年，王先生调入上海体院球类教研室，边教学边从事裁判工作。1986年，王先生被评为副教授。

王先生确实是个高水平的裁判，但他最好的年华却被耽误了。1976年国际篮联恢复了中国篮协的合法席位，1978年中国有9名裁判员获批国际级，但这9人中没有王长安和韩茂富。为什么？当时申报国际级的最高年龄限制是50岁，而王长安是49岁，韩茂富是50岁。然而，中国篮协没有忘记这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转年就为这两位老同志向国际篮联申报国际级裁判。国际篮联秘书长斯坦科维奇先生接到申报后，了解了实情，并亲自观看了王长安和韩茂富执裁比赛后，批复晋升国际级。这对王韩二老是一生执裁的肯定，对二老可谓是功德圆满。如今，誉满篮坛的“南王北韩”都已成为历史，韩先生已于2012年辞世。

虽然获批了国际级，但因年龄限制不能再执裁国际比赛了。文武兼修的王先生便在其他方面默默地奉献，除满腔热忱地培养年轻裁判员外，还撰写了大量学术论文。国际篮联和亚篮联很器重他，指派他为助理考官，考核亚洲地区裁判员的晋级。王先生还应邀赴国外讲课，论文曾在新加坡媒体上发表。80年代，王先生先后荣获新中国体育开拓者荣誉奖章和新中国体育贡献奖。

我和王先生相识于80年代，去上海采访比赛时经常能看到他，久而久之就熟悉了，每次交谈都有收获。有时会打电话向他请教，他都热情回答。我退休后去上海的机会少了，与王先生见面也就少了。2018年4月18日，应上海市篮协邀请去参加一个活动期间，在老朋友严子健的陪同下拜访了王先生。独自居住的王先生见到我俩非常高兴，年近90的他说起篮球很兴奋，说这些年他一直只看CBA和NBA的比赛直播，别的什么也不看。从球员到球队，从裁判两人制到三人制，聊得非常尽兴，还拿出不少资料照片让我看。王先生说“没有人是天生能吹好哨的，我是先打球后来吹裁判的。要想吹好哨，你就要爱它，爱很重要。爱才能使你下苦功夫钻研，不怕困难，不怕挫折。裁判也讲究‘手、眼、身、法、步，’这是基本功。裁判员得会跑，不仅要跑得快，还得会交叉跑、侧身跑。会跑还不行，得会选位，好的角度是跑出来的。找到好的角度你才能看得准，看得清，才能判得准。我这一生体会是吹裁判先要会打球，会打球不行得能打好球，这同样是吹好哨的基础。”很快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恋恋不舍跟王先生道别。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

王先生堪称篮球裁判界的大师，吹哨时的言谈举止就颇具大师风范，他培养年轻裁判时也以大师般的满腔热忱呕心沥血。他带出的弟子不少，仅在上海的就有郁斌、吴敏华、夏春、赵军等。弟子不忘恩师。赵军说：“王先生是个事业有成、光明磊落的人，他执裁一生的很多经验是非常宝贵的，是应该值得后辈传承的。他无怨无悔地把自己一生都奉献给了裁判事业，他注重理论联系实践，在实践中提升。他很早就鼓励对抗，强调在对抗中的合理与非法动作一定要分清，不要轻易鸣哨判罚，既容易使比赛中断，又不利于比赛的进展。我非常佩服王先生在比赛中的处理能力，他的哨既能使比赛激烈精彩，也能保证比赛的圆满顺利。”

首批国际级裁判郭玉佩，获知此讯后说：“虽然王先生的去世令我们心情沉痛，但91岁也是喜丧，况且是平静的离世，没受罪。我在八一队时曾得到过王先生的指教，他是我所见到过的国内外裁判中非常优秀的一位，我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他执裁时判的坚决、果断，判罚手势和语言交代得非常清楚。他处理能力很强，对在比赛中出现的突发情况非常善于灵活处理，绝不会被比赛拖着走，他驾驭比赛的能力与技巧非常高，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王先生为中国篮球事业奋斗了一生，奉献了一生，是我们及后辈们的榜样。愿王先生在天堂安详！”

202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