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保生：“三员”陈美虹

文/孙保生

中国第一位、世界第十位女子篮球国际级裁判员陈美虹4月8日病逝，享年78岁。获此不幸消息后，我心情沉痛，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去她家采访时的情景。当时是在完成了牵头撰写《北京男篮》历史后，北京文史馆又委托我撰写《北京女篮》历史，陈美虹老师是人物之一，因为她是集“三员”于一身，于是我便跟她约好了去家里拜访。

为了请北京女篮的前辈们提供历史资料，曾在2016年11月开了一个座谈会，执教过北京女篮的老教练、宿将等出席了座谈会。何诗荪、华迪平、刘绍兰、梁学莼、陈美虹、宋晓波、宋捷等回顾了北京女篮的发展历程及经典战役。座谈会后，我觉得不解渴，需要进行个别采访，以使资料更为丰富生动。2017年2月19日，我给陈老师打了个电话，约好次日去她家采访。电话里听说我要去位于昌平区北七家镇她的家采访，陈老师特别高兴，她说：“我备好了酒菜等候着！”当我坐地铁再转公交车到站时，就看见陈老师推着自行车在马路对面等着呢！

由沪来京当上运动员

陈老师1942年出生在上海，读初中是在上海一中，念初二那年，父亲调到一机部工作，于是举家迁至北京。来北京后陈老师转到了北京四十二中，因为该校离她家近。说近也不算近，每天上学要往返6公里，她都是跟同学们腿着往返。临近初中毕业，父母和她本人都想着考高中，然后考大学。但是，校体育教研组组长满先生却帮她选择了走上体育之路。满先生认为她身体素质好，性格开朗，是干体育的料。50年代正是百业待兴之际，体育事业需要大批体育管理干部和体育教师。恰逢北京市委、市政府决定拨款60万元，开设一所培养体育人才的三年制的中专学校—北京体育学校。获知此事的满先生就找到她说：“我看你身体素质不错，跑跳都挺好的，适合干体育，市里正筹建体育学校，3年管吃管住，你考虑一下，回去和父母商量商量。”陈老师回家跟父母一说，父母一想，家有6个孩子，美虹是老大，上体校三年管吃管住，毕业后不愁工作，就同意了。

球员时期的陈美虹

虽然是学校推荐，但还是要参加统一考试和体育测试。通过考试后，陈美虹顺利拿到了入学通知书。1956年9月5日，北京市体育学校正式开学，她成了首届280名学生中的一员。1958年5月，学校从先农坛体育场迁到了新校舍，该校就是现在的首都体育学院。

陈老师回忆说：“那时我身高1.65米，篮球基础不错，在50个女生中算是比较突出的，1957年夏天我入选了北京少年女篮，参加了两届全国少年比赛。1959年8月底，我毕业了，正和同学等着分配的时候，校长黎超找到我，让我马上收拾行李，去先农坛篮球班报到。篮球班设有小女篮，教练是虞德舜，小女篮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为北京女篮培养新人，另一个是随时准备北京女篮抽调参加首届全运会。我那年是17岁，虽然没能参加首届全运会，但正式进入了北京青年队。”

陈老师进入北京青年队时，正赶上国家队重新组建，1956年下放北京队的绝大多数国手应召回到国家队，北京篮球队正式转入自力更生、自己育人时期，她正是这批队员之一。市体委任命的北京青年女篮主教练就是因伤退役的国手白金申，他的正规严格训练使北京青年女篮水平进一步得到提升。1962年，行业专业队解散，部分队员和教练被选进了北京市体委。经改组调整，组成了北京工人队，打后卫的陈美红就成了北京工人队的一员战将。两年后，北京工人队解散，白金申援外，陈美虹回到北京女篮，主教练是原煤矿队的高鹗。此时的陈美红已经成了组织后卫，头脑清醒、意识好、双手远投有篮子的特点已经形成。这期间的北京女篮的重中之重就是备战1965年的第二届全运会。

命运有时会受到嘲弄。在1965年上半年进行的热身赛和全运会预赛中，北京女篮一路凯歌高奏，舆论认为北京女篮一定会成功卫冕。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二运会决赛北京队首战就折在了上海队手上。接着，北京队又连着败给了江苏和河北队，3战总共才输了7分！窝囊呀！说到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昔，陈老师连连摇头叹息。最终，7胜4负，排名第五，北京女篮不仅没能卫冕，还跌出了四强！保守，用人不当，失利之因陈美虹将其概括为这6个字。随后“文革”开始，壮志未酬的她在28岁时退役，结婚，到什刹海体校当教练，运动员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慧眼识才无愧教练员

陈美虹到什刹海当教练员不久，就赶上体育事业开始复苏。她想，运动员是干不成了，当教练员就要培养出好苗子来。恰逢北京篮球队派张光烈、杜俐、赵文群等人下基层选拔篮球苗子，陈美虹就与他们商量培养人才的新途径，由此成了北京市“三集中”的首创者。

创建“三集中”训练模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有一所支持的中学，还得有学习、食宿、训练场地的保证。为此，陈美虹骑着自行车四处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她得到了鼓楼中学校长的支持，“三集中”训练班终于有着落了。1971年底，有12个女学生参加的“三集中”班在鼓楼中学开班了。

学习的事交给了学校，陈美虹可以一门心思抓训练了。为了不走弯路，她请老教练张光烈制定了一份训练计划，按计划一丝不苟地教孩子们打篮球。张光烈十分尽心，经常来看训练，也会提一些建议。这个“三集中”班是陈美虹在什刹海体校当教练后教的第一拨学生，可谓尽心尽力，因而成材率高，其中有6人入选北京市学生代表队，参加了全国中学生比赛后就进入北京青年队。另外6人有3人去了铁道兵青年队，3人去了北京手球队，这拨学生中最让她自豪的是宋晓波。

陈美虹与宋晓波

一说到宋晓波，陈美虹就更来精神了，宋晓波的父亲宋权昌是北京空军队教练，母亲杨玉华也在什刹海体校工作，年轻时也打过专业队。听说宋晓波个子长得高，定有遗传基因，陈美虹就骑车奔了北京145中，当时宋晓波在145中念初中。见了宋晓波，她心中暗喜，认定是颗好苗子。虽然当时宋晓波连三步上篮都不会，但弹跳力不错，协调性很好，最主要的是有悟性，一点就明白。在什刹海体校练了两周后，她就把宋晓波带到了“三集中”班。

在1996年退休前，陈美虹训练了三拨半中学生。头一拨就是“三集中”班。第二拨是1962年出生的，孩子们拿了北京市冠军，但她们运气不好，赶上了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耽误了前程。第三拨是1968年出生的，拿过全国冠军。那半拨也是运气不好，正赶上汉城奥运会中国只拿到5枚金牌，国家体委很快做出调整，一是重点扶持单项，压缩足篮排三大球编制；二是把全运会举办时间放到奥运会后，就是推迟到1993年，这半拨学生的参赛年龄就不符合要求了。什刹海体校后来也取消了篮球编制，这半拨学生有的改练排球，有的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有遗憾，但陈美虹还是挺知足的，她带的26名学生都进入到了篮球、手球等专业队，其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宋晓波。1987年，她被评定为高级教练。

抓住机遇转型裁判员

裁判员这个工作对陈美虹并不陌生，早在北京市体育学校时她就学过。在北京队打球时赶上伤病不能训练，她就拿起哨子吹教学比赛。然而，她却从没想到后来竟然成了中国第一位国际级女裁判。想到这儿，她从心底感激曾给予她指导帮助过的韩茂富、郭玉佩、罗景荣、龚培山、董福成等前辈。

在什刹海体校当教练后，陈美虹和裁判们的接触就更多了，那时全国极少有女同志吹裁判的。但是，韩茂富却鼓励陈美虹好好学习裁判，理由是她有专业篮球基础。从此，陈美虹就在脖子上挂个哨，从基层比赛一场场吹起来。1974年全军运动会在北京举行，篮球比赛裁判长王长安问副裁判长罗景荣：“北京能不能推荐个女裁判？”罗景荣就推荐了陈美虹。王长安对打球时的陈美虹是有印象的，一见面认为她气质和反应都不错，就把她留在了裁判组。尽管有时是在记录台工作，但陈美虹既兴奋又认真，不时向老裁判们虚心请教。当她的理论和执裁水平有了进一步提高后，罗景荣又力荐她执裁了中国女篮与塞内加尔的一场比赛，这是她第一次在国际比赛中以裁判员的身份亮相。但那时她没有任何裁判员等级，因为“文革”干扰，国家体委中断了裁判员等级评定工作。

陈美虹与外国裁判合影

没有裁判员等级的陈美红依然受到国家体委篮球处的青睐，1975年第三届全运会时她仍参加了裁判工作，虽然更多时间是在记录台工作，但她还是非常认真，因为记录台的每一项工作都是裁判员必须掌握的。有句俗话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这句话还真在她身上再一次得到了验证。那是1978年5月里的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她正在家里忙着家务时，街道看公用电话的人喊她来接电话，她赶忙跑去接听，电话是市体委竞赛处老处长打来的，让她晚7点以前务必赶到北京体育馆，有紧急任务，并让她准备一套裁判服。她哪儿有正规的裁判服呀，紧急之中她赶紧给首都体育馆的李朝志打了个电话，要求借一套裁判服，老李二话没说：“我给你准备一套，你下午来取。”午饭都没吃消停的陈美虹，下午登上车骑到位于白石桥的首都体育馆，找着老李打了张借条，把裁判服装进背包里，又马不停蹄骑车到了崇文门外的北京体育馆。

进了北京体育馆裁判员更衣室，她才明白紧急任务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来访的美国国家女篮此前输给了中国队和北京队，赛后，美国女篮代表团团长认为执哨的两名中国男裁判员吹了偏哨，否则，美国队不会连输两场。这位代表团团长是个女的，长得挺漂亮，44岁，提出第三场与八一队比赛她要上去吹哨，因为她是国际级裁判。她还向国家体委篮球处处长申恩禄提出要求，派一名中国女裁判与她共同执裁。这个要求可让申处长为难了，上哪儿去找跟美国人等级相近的女裁判？申处长把实情跟她讲了，表示可以让她从中国男裁判员中挑一个，但美国女团长却执意要一个中国女性与她共同执裁。无奈之下，申处长想到了陈美虹，让市体委竞赛处赶紧把陈美虹叫来。尽管陈美虹已经到了，但是申处长还是想让男裁判上。按计划安排是郭玉佩执哨，陈美虹当个“备胎”。晚7点比赛前，美国女篮代表团团长来了，仍坚持上个中国女裁判。罗景荣叫陈美虹赶紧换上借来的裁判服，可陈美虹心里打鼓呀，“人家是国际级，我什么级也不是，中美国际比赛出个差错可了不得呀！”申处长急了：“叫你上你就上，这是政治任务！”一听是政治任务，陈美虹更紧张了，腿都颤了，没辙了，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上呗！换完服装，英语流利的郭玉佩带着她跟美国女团长见了面，做了简短的互相介绍。跟美国女团长握手时，陈美虹的脑子是一片空白。

来到比赛场地，记录台向观众报告完双方队员、教练和裁判员后，陈美虹的心绪才渐渐稳定下来。比赛开始后，她神情专注，跑位换位及时，眼明腿快哨准，向记录台表明判罚手势清楚、利索，与美国女裁判配合默契。美国女裁判是主裁，她认为陈美虹吹的哨准确公正，没有错漏判，便给予密切配合，从而使40分钟的比赛精彩圆满结束了。尽管美国队又输了，但美国女裁判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亲切地拍着陈美虹的肩膀说：“你可以申请蓝牌了！”指着自己胸前佩戴的国际级裁判徽标示意给陈美虹看，并热烈拥抱了她。此时，她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场突如其来的执哨显示出了陈美虹的实力，过硬的心理素质使她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时机，经受住了考验。1978年8月，陈美虹获批国家级裁判，时年36岁的她真正踏上了裁判之路。1981年9月，她在苏州顺利通过了国际篮联秘书长斯坦科维奇等人的考核，拿下了国际级裁判员蓝徽与证书。这一刻她不仅成为了中国第一位女子篮球国际级裁判，也成为世界上第十位女性篮球国际级裁判员！

成为我国首位国际级女裁判后，忙碌对于陈美虹而言是必须的，她先后执裁了1982年世界中学生女篮锦标赛和第十届亚洲女篮锦标赛，执裁友好访问和国际邀请赛很多场次，更是成为第四届至第六届全运会篮球比赛中执哨最多的裁判之一。她的“第一”也引领了我国更多的女子国际级裁判不断涌现，杨全华、王丽英、唐军、彭玲等先后脱颖而出。步入晚年后，她热心培养年轻裁判员。韩茂富、王长安、郭玉佩等老裁判对她的评价是：“大胆、果断、反应快，有男子裁判员的气质和风格，执法严肃、认真、公正、准确，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一场比赛。”

宋晓波与恩师陈美虹

惊悉陈美虹病逝之后，她最得意的弟子宋晓波说：“陈指导的逝去我很悲痛，她是我的启蒙恩师。她是个敬业的人，要强的人。为了培养后备力量，她倾注了心血。自打我跟着她练球起，我就没坐过板凳。她那种自信要强的心始终激励着我。都说万事开头难，陈指导使我的事业从少年时就开了好头，我永远感激尊敬她。我退役办俱乐部后，很多活动都请她帮我，她一直尽心尽力。后来她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就不忍心再让她受累了。没想到她突然离去了，我很难接受，往事历历在目……”

上海国际级裁判郁斌表示：“惊闻我国第一位国际级裁判员陈美虹前辈不幸去世，享年78岁。回忆年少学哨，在北京四中有幸得到她的指导和教诲，铭记于心，长感于怀。仅此代表中国篮球裁判网，向陈美虹前辈的不幸去世表示哀悼，向其家属表示慰问。”

北京市篮协在沉痛悼念文中表示：“篮球事业是她一生的挚爱，她一直工作到70岁，为北京篮球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愿陈美虹同志在天堂一切安好！”

202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