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白岩松：我最爱的足球是我踢的足球

西北望看台：您现在还有固定的时间踢球么？

白岩松：我每周都会踢球，（工作与足球）因为这是两回事。你工作越忙，足球的这个习惯越要去保持。很难说什么是主业。有时候，有人问我一年下来什么收获最大。我说是这个岁数依然在不停的进球，你保持你的状态，我觉得足球你自己踢的才是最好的。

西北望看台：您现在平均每场能进多少？

白岩松：那要根据对手的情况，一到冬天我们就会在室内，室内会进得更多，不进的可能性很小。另外到了这个岁数你会对助攻更加（感兴趣）。我过去当然是一个射手，因为不管是在上大学，还是在电视台，还是在广播电台，都拿到过我们内部大赛的最佳射手。但是到了这个岁数的话，你觉得助攻更加开心，有时候你进球是你自己开心，但是你助攻会变成两个人开心，这是不一样的，同时也涉及到对足球的理解。

西北望看台：您平常和陌生人踢球么？

白岩松：我很少（去和陌生人交手），到了一定的岁数，你要知道你跟陌生人去踢的时候是极容易受伤的。但是我们打比赛是不一样的，打比赛你当然要和陌生人去打了，有的时候你约的队是你不熟的，那是正常的，但你自己的这支队，到了一定的岁数，恐怕熟悉就会更好。因为这时候力量等各方面因素都不一样，并且我有很多支球队。

西北望看台：您说过自己想踢到60岁，以您目前的状态看，是不是会踢得更久？

白岩松：你先把这个60岁先踢到了，我今年52，我照样可以去打大场比赛，当然你可能没有年轻时的速度，或者说是力量，像年轻时候那样，那我年轻时候百米11秒多，现在就要用你的脑子去踢球，如果要是单纯从你对足球的理解来说，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候，当然你没有速度，没有力量，是另一种方式了。单纯对于足球的理解，我并不觉得是有尽头的。

西北望看台：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不踢球了？

白岩松：现在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不要说你们上班的了，上班还好一点，还没上班的这帮孩子，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怎么踢球。一个大场、现在的场地已经到了2000块钱甚至是3000块钱两小时；一般的场地都是1200元。有几个不工作的孩子能负担得起这费用？

连五人制的场子现在两个小时都已经到了600元。所以当我看到这个价格的时候，我当然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不踢球。

有的时候的确很难过，我们踢了这么多年球。比如我在梦舟这支球队都呆了20多年了。我们一直在跟同年龄的球队踢。到了各个体育场你看比你年轻很多的球队不多。这几年稍微好一点，但是总的来说不多。还都是老炮儿们在踢。那你就知道出问题了。其实问题不是出在现在，出在0 -10岁之间。

西北望看台：未来的中国，足球有可能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吗？

白岩松：前两年有人问我，说20年后中国足球水平怎么样。我说20年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的是，20年后的中国足球跟现在七八岁小孩在干什么紧密相关。因为一支国家队最成熟的年龄在25-28之间。今天七八岁的孩子在干什么，当然就决定了20年后中国的水平。我反过来问他：你乐观吗？

别用人口说，印度也快14亿了。不也没挑出11个足球踢得好的吗？他连中国还不如呢。当然这几年我们已经跟人踢平了，说明人家也在进步，我们也在退步。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14亿人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在踢球。我们的注册球员人数不如日本，所以用一个大人口的概念来衡量是非常荒谬的。

体育如果不成为一种家风，运动如果不成为一种家族习惯和遗传，很难。指望社会，指望学校，学校体育现在在搞，好事。但我一直在呼吁的是仅有学校体育有什么用，身边有球场没有？身边有没有免费的球场。只要身边有免费的球场，别担心孩子不踢球。但是他们在学校踢了一个小时刚上瘾，回家之后报班了，各种班。有的孩子没报班，但是也没场地。

西北望看台：您曾直言中国的父母更愿意让孩子去弹钢琴，去学舞蹈，这种教育理念是否也阻碍了足球的发展？

白岩松：指挥棒当然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我们为什么反对应试教育，要去逐渐改成素质教育。过去我们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在报考钢琴，考级，因为跟他们未来升学有关。他们希望当我分数不够的时候钢琴可以凑，所以中国诞生了无数童年时候弹钢琴将来恨死钢琴的人，他们不会成为未来的音乐爱好者，甚至可能相反。

不像我，我从来没有报过钢琴班，我从小没受过这种折磨。但是我一直酷爱音乐到现在，因为它是我真正的爱好。我没被他折磨过，反而它提携我的成长，陪伴我的成长。所以这是指挥棒决定的。我们报的很多班，你见过有几个家长报的那些班跟孩子将来获得的利益没有关系的。

问题就出在这，所以我们现在在调整，大家也注意到了，国家的政策当中，体育如果不好，考高中都费劲，体育要不合格大学毕不了业，这是这几年刚转的，这几年转了就会不一样。也许一开始说，这么简单粗暴，有的时候教育就是一个指挥棒，你这个指挥棒往哪指挥，众多的家长和孩子就会往哪边跑。你要沿着正确的方向去指挥，所以我们现在看到体育课占的比例越来越重，国家明确规定，校园内每天必须有一小时的室外活动或者体育。

连总书记都在抓近视这件事，近视的背后是孩子的运动不足，室外的活动不足，才会导致近视率这么高，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最新的政策，大学体育不及格毕不了业。我觉得这一切都在变，所以指挥棒在变，当然指挥棒变完之后不会一年见效，五年，十年，但是总得沿着这个指挥棒向下走吧。

西北望看台：您觉得的中国足球的青训出了什么问题？

白岩松：比如说我跟国少国青的负责人聊天，他说痛苦至极。当时是他要在300人的一群孩子里去选一支国家队，你认为这支国家队的水平会高吗？300多都稍微有点夸张，这跟14亿人是多大的反差。就知道我们平常说14亿人里怎么挑不出11个踢球的，你就知道问题在哪。

我们为什么要归化球员，不就是因为青训不足吗。如果我们青训足，人才一茬一茬诞生，我们用归化吗？

所以现在连所谓的央媒都在发问，我们为什么培养不出足球人才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现在大范围的画出一个名单来归化。最后出现局面是，迅速的把水平也归化了。

如果要论财力，我们是可以归化出两支巴西队。又怎么样呢？冲进了世界杯，甚至进了前8，你就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西北望看台：我们是否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打入2022年世界杯？

白岩松：2002年的世界杯是否对中国足球起到了巨大的推进作用？2002年世界杯之前的态势，和之后的态势，是否出现了质变？2002年到现在，中国国家队的水平是下降了还是上升了？

那凭什么我们经历了2002年世界杯到现在的17年，我们凭什么可以去相信，2022年世界杯，假如说去靠大范围的归化以及机缘巧合等等因素，我们冲进了卡塔尔的世界杯，中国足球就将迎来光辉的明天。不按规律办事是不可能的，中国足球现在最需要的是按规律办事。体育就是这样，你按规律办事不会立即赢，不按规律办事一定会输，早晚的问题。

西北望看台：为何中国足球40年来无法按规律办事？

白岩松：什么叫规律，尤其像足球这样的运动，刚才我说20年后，甚至从今天七八岁的孩子看起，你有没有20年的历史定力和耐心，我们有几个管理足球的官员干了20年。3年，5年都长了。他当然要去想3-5年的事。

我们怎样去营造一种外在的环境去监督和督促，促使每一届也许干不长的足协负责人，能够有20年的历史定力和50年的目标。中国足球才有可能。

如果他只考虑他这3-5年，过去这几十年不就是这个因素吗。但凡哪一任足协的负责人一上任拿出一个10年足球的发展规划纲要。如果不改，就按照那个规划来干了，都比今天强。但问题就是，他推出一个新规划，隔不久又上来一个新主席，把那个撕掉又重新起草一个。

今天学巴西，明天学意大利，后天学德国，主要看世界杯谁夺冠。这怎么可能？

所以今天我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们不能指责今天。今天的局面是由过去种的种子和那个因导致的，所以这一切正常。

西北望看台：有人说陈戌源和新的足协将会有所突破，您怎么看？

白岩松：他在任足球俱乐部的老总时，不也是坚决反对归化球员吗？归化非血缘的球员。请注意，这句话是我也赞同适当归化有中国血统的球员，但是我不赞同归化跟中国毫无血缘关系的球员。因为这不可能，因为这简直是，唉，不说了。

因此陈戌源当初也是坚决反对的，他就任了足协主席之后，不也得接受这个现实吗？因为这是前面种下的种子和前面的因。

里皮也不是他（陈戌源）的选择。所以有好多人看到这次里皮辞职，其实我一直没有说过任何，因为我现在不太想谈论这件事情。但是里皮的辞职对于陈戌源来说，是这届足协新的开始。他可以按照他的思路来给国家队选帅了。所以有的时候坏事当中也藏着好事。里皮不是他的选择，就像希丁克不是他的选择一样。所以他上任之后，去掉了希丁克。但是去掉希丁克是不就能去东京，再说吧。

但是我们总要，既然是新的人和新的足协，我们就要给他一点积极地支持，中国足球已经这样了，我们再多吐几口痰，再多踩上几只脚，又能怎样？该抱怨的都已经抱怨的差不多了，该愤怒的都已经愤怒的差不多了，我们都心如止水了。这时候是不是可以多一点支持的力量和推动的力量。

所以我还是愿意支持和推动陈戌源和这一届足协，按照规律办事。你的目标不仅不要定到我的任内。因为他作为一个退休官员岁数已经放在这。他的任内能干几年？往长了说，干到70多，那也才十年。我觉得他首先要确定，目标不仅仅要在他的任内，甚至都不在生命之内。比如说我们祝愿他活到一百岁，没问题，那你都要去思考，50年后中国足球要什么样。

如果我们每一任的足协领导都能超过任期，甚至超越生命的周期，中国足球才会更好。因为足球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西北望看台：您如何看待里皮辞职？

白岩松：因为你们希望我能够接受采访，是在中国打叙利亚之前。如果要是中国打叙利亚之后的话，我当然不会同意，因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多说一些什么。从那场球，那场比赛到现在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因为这个结果不出乎意料，你既然能平菲律宾，客场0-1（应该是2-1）输给叙利亚不也很正常吗？

里皮做出什么来，也都正常，他有他自己的选择，责任不仅仅在里皮，或者他的比例所占很低。是我们选择了里皮，而且不是一次选择，我们选择了两次，所以才有了他后来的二进宫。

坦白的说，你要问我个人的话，我从来不是说世界冠军教头就是最适合中国的。世界冠军教头，是建立在拥有冠军球员，然后整合之后，他能成为世界冠军教头。中国可能需要的，是能把弱队提升的主教练。你看我们唯一的一次成功，是米卢，当时我是坚决的米卢支持者。

因为在当时即便有很多批评的时候，当中国队热身输给朝鲜的时候，我都支持他，因为文章留在那，这是改不了的。因为当时我写过中国足球是疑难杂症，需要米卢这样的游医，他专治疑难杂症。他并没有立即提升中国队的技战术水平，但是他让中国队的发挥水准，由过去每场比赛只能发挥60%，变成发挥80-90%。

加上韩日联合主办，因此不参与竞争，中国队就出去了，我们请的世界冠军教头，他带的球员都是卡纳瓦罗那样的，有很多事是不用他管的，基本的基本功，技术，包括战术素养，他们也是冠军级的球员。所以冠军教练是这么来的，但是他突然面对中国队这样的，非冠军的球队，我相信他很难。

所以我从来不想指责里皮，因为是我们选择了里皮，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究竟什么是适合中国足球的主教练，恐怕我们真的要思考。我们的基础放在这，是不是有名头，就能把中国队带好，我从来没不赞同这一点。

西北望看台：中国队的新帅应该选择名帅还是土帅？

白岩松：我觉得这就是摆放在这届足协和陈戌源主席面前的一个考题。他是以一个我要面对短期的，卡塔尔的这个效应，还是更长期的想法。那我不知道了，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不清楚。

我们就经常摇摆，请完世界名帅，没成，马上就变成所谓的土帅，（或者是）我们国家队以前的队员。然后我们的摇摆幅度非常大，我们有没有一种坚定地态度。日本一直，这几十年，在追求着巴西足球基础上跟日本足球的结合，所以他从俱乐部到国家队，他的打法非常接近。

中国足球是什么？谁能告诉我，中国足球该踢什么样的足球。你看我们教练国度的跨度之大，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我们可以从德国到巴西，到意大利，我们俱乐部里头的这个风格完全不同，我们青年队的打法，跟国家队的打法。当然，首先，我们没有打法，所以说就很难有一个青年队跟国家队都一样。

所以这就是挑战，这就是我们现在的问题所在，假如又是以一个短期目标去设立的话，就真的有点像是下注。就是在赌博，我觉得最好告别赌博。

西北望看台：您觉得我们能进2022年吗？

白岩松：我不关心，真心不关心，我只关心中国足球有没有可能去按照规律办事。

西北望看台：如何来形容您这40年来的看球生涯？

白岩松：改革41年，中国没进步的领域所剩不多。足球是其中一个，如果单纯从成绩来说。因为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中国队离世界杯居然仅仅差一场默契球，因为新西兰出乎意料的5-0击败沙特。使已经几乎觉得稳定进入82年世界杯的中国队，不得不重新集结。仓促应战，最后一球之差输给新西兰，没进82年世界杯。

那个时候我们在亚洲，是相当有竞争力的一支强队。我们有很多出色的球员。我们当时可以客场4-2击败沙特。像左树生、陈金刚这样的天津球员在那场比赛中发挥极其出色。我们那个时候各个球员都有特色。就想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有超过朱波的边后卫。那个时候我们可以3-0击败科威特。足球热开始兴起，现在我们在亚洲是这个地位吗。

看了四十年，你的所有看似吐槽的东西，其实背后是你无可奈何。你关注它，希望它进步。所以这五百多万的搜索量，原本可以更多，但是近来我不太说话，我不想说。为什么，因为既然局面已经是这样了，那就默默地去支持吧，再吐槽又能怎样？过过嘴瘾。

我最爱的足球是我踢得足球，因为你不能把你的喜怒哀乐建立在你看的足球上，如果更多的中国人明白自己踢得足球才是最美丽的足球，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我现在不想说中国足球的那些，从队员，到教练，到管理体制等等。我想说的我们——看客，可能是看客太多了吧。

大家都在看。都是电视机前的中国球迷。赢了就ok，输了就骂。其实当你把对足球的喜怒哀乐全寄托在看上，多难啊。如果你支持的球队赢了，你收获一个虚荣的成就感，输了你收获真实的痛苦。我收获了40多年真实的痛苦。而且正是因为看过40多年，我见证了中国足球过去什么样，起码离希望还更近一点。

我一个人在长沙的冬夜，在发射台的小电视上，看着中国国家队客场2-0击败日本，进军88年汉城奥运会，欢呼都不知道怎么欢呼，那一晚上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可是今天它已经像梦一样。说我们现在在一场关键比赛中2-0击败日本，客场。但是这是88年奥运会之前的事啊。所以我见证了这样的过程，甚至我们留下了很多的遗憾。现在连遗憾都不太有了，为什么呢，差太多了。

我们为什么过去有黑色三分钟，黑色九分钟什么的？那是因为如果没有这黑色三分钟，黑色九分钟，我们就进奥运会了。但现在它提前了，现在是进入正赛的问题，是小组出线的问题。所以别去埋怨他们，我们在干什么？我们没有多少孩子在踢球。因为已经没有多少家长过去踢过球。我们已经亏空了几代（人），所以骂他们有什么用？

如果要自己踢，我52还在踢呢，我准备踢到60。我儿子再踢，虽然我们没法进入职业球员，但是我们是中国足球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因为是在自己踢。所以需要期待方方面面，别把希望仅仅寄托在足协上，足协是最后的（一环）。

教育（部门），市长们，有没有把球场有没有把球场修在孩子们的身边。我们有多少志愿者，和政府购买服务的教练。校园内有没有给孩子上意外伤害险。让家长不至于在孩子受伤以后把学校赔个底掉。然后学校都不敢开展足球运动。一说能说无数，所以，需要整体环境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