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金一代到湖工主帅，王磊：在985的丛林里，不争馒头争口气！|李天宇|李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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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赵环宇

5月19日，杭州阴云密布，乌黑的云层里仿佛沤着一场大雨，随时就要倾泻下来。街上树上，到处都湿漉漉的，湿气附着在皮肤上，汗水很难从毛孔中挥发出去，叫人心焦不已。

“08黄金一代”成员王磊坐在一辆普通大巴车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北京大学与中国矿业大学的比赛，几乎一言不发。相邻座椅的前后间隙很小，2米03的他必须将身体侧向过道才能坐得舒服一点。

现在，他的身份是湖北工业大学男篮（以下简称湖工）主帅，与他同车的除了湖工的球员，还有成都体育学院的球员，两队将共同赶赴比赛场馆，并在当天下午展开生死对决，败者将被淘汰出局。

出发之前，王磊对助理教练李天宇说：“要是今天再输，我回去得好好给他们‘放放血’。”18号，湖工在32强赛首战中惨遭中国石油大学“摩擦”，输了足足25分。

外界可能很难搞清王磊的“怒点”在哪里。毕竟他率队夺得了西南赛区亚军（7年来最好成绩），他的爱徒，大二球员胡庭晖还送出了可能是CUBA历史上最荡气回肠的绝杀，湖工男篮，这支来自双非院校的天赋贫瘠的球队，其脱胎换骨的程度，已远超外界预期——而这仅仅是他接手湖工的第1个完整赛季。

王磊的“怒点”，藏在他“不争馒头争口气”的性格深处，当然也藏在他与对手、命运“抢饭吃”的经历当中。不管他在生活中如何“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如何“心大”，一沾上篮球，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王磊祖籍河南，出生于山东济南，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故而他至今仍说“鲁普”，爱用倒装句。因为调皮捣蛋，功课又极其不好，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送到了焦作市篮球学校，本打算以篮球为敲门砖读一所好点的大学，未来也好谋条出路。

在焦作篮校，王磊和队友们一天四练，“累得连澡都没法洗，见了床比见了妈都亲。”被打被骂更是家常便饭。艰苦的篮校生活和残酷的淘汰率让王磊意识到：“做运动员就是适者生存。”也正是在那里，他跟李天宇成为了一生的挚友，不过后者因伤早早参加了工作，未能走上职业道路。

2007年斯坦科维奇杯，尤纳斯与王磊沟通

谁也没想到，“奔着上学去的”王磊，却踩着若干侪辈的肩膀打进了CBA，在14个赛季中，他有10个赛季场均得分上双，其中5个赛季场均得分超过15分，巅峰时连续两个赛季贡献场均18+的表现；

2008年北京奥运会，在那个万众瞩目的夏天，他力压丁锦辉、周鹏等人入选中国男篮12人大名单，并随队打进八强，平了中国男篮在世界大赛的最好成绩。名单正式出炉之前，王磊曾对记者说：“奥运会锋线最多能带四个人，对我来说这就是在抢饭吃……上了场就好好打，要对得起自己平时的付出，对得起自己的辛苦。”

毫无疑问，他是那个年代“中国第一小前锋”的有力争夺者。自然也成为了篮校的传奇人物，胡庭晖正是在篮校就读期间熟稔了王磊的辉煌履历。

做球员时，王磊对自己的话身体力行，当了教练，他也是这样要求弟子们的：上了场就好好打。

西南赛区决赛，湖工的对手是已经连续6年夺得西南赛区冠军的中南大学，后者由CUBA冠军教头白江挂帅，整支队伍底蕴深厚、天赋充盈。赛前，即便是最铁杆的湖工球迷也十分笃定地告诉记者：“（两队）差得远呢。”

王磊也知道赢不了，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输球，但他绝不接受以投子认负的姿势输球，他心里有杆秤，叫做“输阵不输人”。

可是当分差迅速拉开之后，球员们失去了半决赛时的锐气，“一个个不吭不哈，就像是在那受气一样，在球场上不敢做动作。”王磊回忆说，“端正态度，才能为他们以后奠定基础，虽然我跟中南有很大差距，但球场上你得把态度和自己的东西打出来。”

最终，湖工被中南吊打39分的同时，创造7年来最好成绩。退场时，迎接队员们的不是庆祝，而是王磊铁青着的脸。

湖工惨败给中南之后，王磊场边训话（来源：网易体育）

“以为就完成任务了？要是这样今晚我宁可不打，保持自信的同时要有强大的内心。”王磊情绪激动，肢体动作十分夸张，“我不是否认大家，今天我们拿到亚军很不容易，是你们付出了努力，得到了尊重。但是比赛没有结束，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那就没有结束，你们必须得去战斗，想放弃很简单，总是一次次地放弃，我不知道会有多大成就。”

面对意料之中甚至是毫无意外的结局，王磊的怒火来得令人始料未及。但队员们知道，王磊考虑的并非一场的胜负，而是将来。

“进步了，也不会对他们放松要求，这是我们的规矩。”王磊解释说，“相当于是一种传承，快毕业的会告诉新人该如何如何做。”他希望在湖工建立一种优秀的球队文化，“一代一代传下去。”

不敢“抢饭吃”，怎么能虎口夺食？

2008年奥运会抽签，中国队跟美国队、西班牙队被分在了同一组，有记者提到“死亡之组”这个词，王磊回应道：“大家团结在一起，一起奋斗，把压力变成动力，我相信我们会在北京奥运会上创造奇迹，给大家一个惊喜的。”

那时，他还是一个20出头的小将，之所以能在那支“历史上最强的一届国家队（篮坛名宿张长禄语）”中抢到最后一席，从中能窥出一些端倪。

从对手那里抢胜率，从队友那里抢出场机会，王磊很多时候都处在一个从下往上冲击的状态中，他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和一腔热血。为了“抢饭吃”，豁得出去拎得出来，几乎不考虑后果，这种态度成就了他，也在某种程度上让他的生涯饱受摧残。

2008-2009赛季，王磊在八一队场均可以得到16.4分4.2篮板，亚锦赛之前“所有热身赛的数据都是不错的”，踌躇满志欲在国家队大展拳脚，他似乎感到：冲击朱芳雨和王仕鹏的机会来了。

可是当亚锦赛开打，他还是只能枯坐板凳，9场比赛有4场遭到雪藏，另外5场共计得到13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许是亚锦赛的冷遇激发了他的斗志，亚锦赛之后的斯坦科维奇杯，他憋着劲“想要自己站住脚，让自己持续有一个好的表现”。就在对阵澳大利亚队的时候，厄运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开场1分钟后，王磊持球从弧顶突破上篮，到了篮下之后突然倒地不起，事后诊断为右膝前交叉韧带断裂。

前交叉韧带断裂，意味着胫骨相对股骨的前后位移失去了约束，一脚踩下去总觉得收不住小腿。它就像悠悠球的绳索，完好无损，悠悠球总能回到玩家的手中，断掉，悠悠球或许就重摔碎裂，抖腕的力度越大，悠悠球就坏得越彻底。

按理说，王磊对这种伤病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早在5年之前，他就曾在与辽宁队的比赛中遭遇过一模一样的伤病，只不过上次断的是左膝前交叉韧带。那一次，他只恢复了六个月就参加了2005年全运会，帮助河南获得了历史最好成绩——第5名。而通常，前交叉韧带的恢复期至少在1年左右。

这一次，巧了，王磊同样面临着全运会的任务，而且距离开赛只有1个多月的时间。王磊去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找主任会诊，其中一个主任说：“他很容易倒在运动场上，肯定会被人抬出来。”另一个主任说：“他的肌肉质量还算不错，做好防护兴许能坚持一节。”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的渴望达到某种程度时，即便他知道这么做有极大的风险，他也更愿意相信自己能成为极少数的幸运儿，那时候，理智是失效的。王磊想了想，相信了第二个主任的说法，“因为我内心想去坚持，想为八一队做点贡献。”

全运会首场对黑龙江，面对主帅阿的江的询问，王磊笃定地表示：“我能坚持，肯定能坚持。”里边打着固定缠着绷带，外边戴了一个钢架护膝就上场了。结果，仅三分多钟就被抬了下来，“一个起跳，一个落地，直接就晃了。”王磊笑着描述当时的情形，看不出一点懊悔，“伤病这东西，也是一种回忆吧。如果再来一遍，我还会这么做，八一队历来都是如此，球队有需要的时候肯定会挺身而出。”

于是，王磊的右膝也接受了关节镜手术，二次受伤时碎裂的右膝半月板同时被摘除。

那是一个讲“伤病观、荣誉观、苦累观”的年代，运动员们对待自己的身体就像对待一尊跟自己无涉的蜡像。“战神”刘玉栋如此，王磊亦然。

前交叉韧带，任何一条断裂，都足以终结一个人的运动生命——以至于2013年左脚的骨折在王磊看来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是两条先后断裂？以美国运动医学之发达，都不足以阻止德里克-罗斯的坠落，何况2004年和2009年的中国呢？

那时，中国几乎没有专业的运动康复机构，王磊只能是遵照医嘱，再结合教练、老队员的经验来“咬牙去顶，去练。养伤，养完了再恢复，那个阶段是最难熬的”。右膝的手术使他不得不长期卧床，因而右腿一度萎缩到“跟胳膊差不多细”，后期康复的难度可想而知。心理上的煎熬更甚，他有时甚至会从睡梦中惊醒。

两次前交叉韧带断裂，还让他落下了一到阴天下雨就腿疼的毛病，《体坛周报》在2011年的一篇报道中写道：“他在别人穿单裤的时候，还要戴个护具多穿一条裤子，还有时晚上疼得睡不着。”时至今日，他的两个膝盖仍然会不舒服，“但是没有打球的时候那么严重了。我听说，老了之后得做膝关节置换。”

两次膝盖关节镜手术留下的点状疤痕，与其他伤病留下的条状疤痕，组成了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他自嘲：“我这腿确实不好看，哈哈。”然而事实上，这些疤痕远不足以概括他当年以及现在遭受的折磨。

2009-2010赛季，王磊赛季报销，2011年伤“愈”复出之后，他连续5个赛季保持着场均得分上双的输出，似乎完全不受伤病影响。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为了打球，抽积液、打封闭成了王磊的家常便饭，“每年都打，一个疗程6针，打的针，抽的积液，数不过来了都。”他乐呵呵地告诉记者。

剜肉补疮式的治疗手段，纵然能解一时之急，却也在加速着他身体的老化和崩溃。

2015年，自知生涯所剩无多的王磊，向着总冠军梦再次发起了冲击，从八一转会到了新疆。新疆是他妻子的老家，在这里，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和孩子，实现了“钱多事少离家近”的三大黄金求职标准，但他却开心不起来。

原来，“那时候打球的人多，我又老，给我的上场时间不多。李指导（指李秋平）的无奈我能体会到，但我在那呆着没意思啊，天天在那呆着，体重都涨了。运动员嘛，你不让我打球我肯定不高兴啊，咱就算再理解，内心也是不高兴的。”王磊告诉记者，“我老婆就跟我说‘老公我看你打不上球闷闷不乐的，实在不行你走吧’。”

于是，王磊主动提出了离队，并顺利加盟了山西。结果，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新疆就捧起了至尊鼎……说起这一段，王磊连拍大腿：“唉呀，我跟你说，你真的戳到我痛处了。我要是不提出离队，我第二年也跟着夺冠了。”

为夺冠而来，为打球而走，为打球而生涯无冠。这，就是王磊的宿命。

2007年，“有十几支队伍”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有动心，因为他更看好八一的夺冠前景。“咱一看大郅一回来，冠军没跑啊，打成那样（2006-2007赛季八一4:1广东夺冠），谁也防不了。”王磊说，“也就是太渴望拿冠军，要是为钱的话，我不去那儿。”

结果，他看到的恰恰是八一王朝最后的背影，自他加盟之后，随着外援水平和其他球队青训水平的提高，八一队与总冠军渐行渐远。

2017-2018赛季，王磊在山西的最后一个赛季，也是他职业生涯的终点。“针也打了，积液也抽了，还是不见好”，于是王磊再次来到北医三院寻求治疗，医生告诉他：“软骨已经磨得差不多了，能不打就别打了。”

王磊知道，真的到了打不动的那天了，纵然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万个“打得动”在跳跃，然而他的身体却已迟钝到无法响应这种渴望，“不服老不行，伤病这个东西躲也躲不了。”王磊说，“还是感谢上天的眷顾吧。”

记者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你很难理解，一个被伤病虐到无以复加的人，竟然还会感谢上苍。“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14年，算上甲B有15年，我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吗？”王磊反问道。

北京奥运会小组赛打希腊，王磊拉姚明起身

王磊退役之后，很多人说过许多盖棺定论的话。他曾贵为中国篮球最强12人之一，却也是中国篮球最大的悲剧之一；人们赞美“王磊”的天赋和拼劲，更多是在为接下来的扼腕叹息营造气氛；他的名字，总会跟“假如”“如果”一起出现：如果没有伤病……如果他对待身体能谨慎一点……如果……

他的朋友们说他 “所以有时候觉得他挺傻的，只知道向前，不考虑后果。”王磊也想过这事，但完全改不过来，拼命就像他身体的一个本能反应，他说：“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启蒙教练就这么教，打球要玩命，改都改不过来。”

总之，是时候“急流勇退”了，人生的下一个篇章总是要开启的，在遥远的湖北，还有一个承诺等待他去履行。

代永胜是湖北工业大学体育学院的院长，早在王磊还效力于八一队时，他就盯上了这条“大鱼”，经朋友介绍与王磊相识之后，他邀请后者退役后来湖工担任校队主帅。王磊也随口“答应”，只不过当时的情形更像是“言者有意，听者无心”，毕竟几年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王磊右手边为代永胜

湖北工业大学非985、非211、非双一流，算是一座“小庙”，凭什么吸引前国手王磊？代永胜认为：“凭的是整个学校对篮球的热爱。在我们学校篮球是一种文化，是一个传承，历届领导都非常关心、爱护篮球队，打主场一直都爆满;去年在武汉理工大学打客场，有3个校领导到场加油……另外，我们不是聘请他来我们学校，而是引进。”

王磊转会新疆之后，双方开始了正式的接触。代永胜已经记不清跟王磊通过多少次电话，聊过多少次微信，光是双方互访就有很多次。期最终，王磊和湖工在2017年达成口头协议：将会在退役之后接手湖工男篮。打那之后，校党委书记和校长多次询问：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代永胜只能一再表示：快了快了。

话分两头，与湖工达成口头协议之后，因为仍有合同在身，所以王磊不能立即加盟，只能托朋友搞了些NCAA的大学篮球教材，在训练、比赛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学习相关的教练知识。球员的身份之外，他在山西同时也充当着助理教练的角色，所以那个赛季相当于是他的见习期。

在山西退役之后，按照有关规定，王磊以转业军人的身份被安置在了某政府部门的领导岗位。案牍如山，表格如海，王磊陷入了一种“懵逼”的状态，“我就想，后几十年我要是在这种环境下，就看表，我非得抑郁了不行。”于是，他很快辞掉了令外人艳羡的公职，南下湖北履新，他成为了第一个退役后立刻进入大学执教的参加过世界大赛的（奥运会或世锦赛）男篮国手。

王磊与队员交流，李天宇端坐场边

与他同行的，还有办理了停薪留职的李天宇，他舍家破业从辽宁赶来，成为了王磊教练组的第一个成员。

你可以称赞王磊在篮球最基层躬耕，是在为校园篮球做贡献，但反过来，前国手的身份也是他至高至重的压力：要是连一支大学生球队都带不好，颜面何存？

好在校方和领导没有给他任何压力，“更多的压力来源于自己，当运动员的时候没丢过人，当教练的话更不想去丢人。”王磊说，“压力大的时候，就去了解对手，更加仔细地分析录像，把准备工作做到最充分，输赢是我们没法控制的。运动员在场上全力以赴，教练员在准备上全力以赴。”

“自己干了一辈子篮球了，干了得有二十来年了，是真的放不下，也不想离开篮球这个圈，运动员当不了了，那只有是当教练员了。”王磊告诉记者。这个决定，为他换来了一个副教授的职称，也仅此而已——按照规定，湖工只能给王磊开出十几万的年薪。

“他（王磊）到别的学校也很容易，他也可以挣很多钱，我们一年才给他十几万。”代永胜说，“对于他喜欢的事业，他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王磊指导是一个真正的篮球人，他喜欢篮球，很敬业。”

除了加盟湖工，王磊还有多种选择，留在CBA做一名助教，去CUBA其他学校，都是不错的去向。

不过王磊显然有着自己的考量。之所以没有留在一队，是因为他更想按照自己的意愿从无到有打造一支球队，而且，大学球队给他的发挥空间更大，从选材到攻防体系的构建，他能得到全方位的实践，“这个起点不高，但教练员得到锻炼比较多。我有想法，在湖工大可以去实施，可以去做。”而在专业队做助教，他负责的可能只是某个方面。

至于没去其他球队，那就更简单了，因为他被湖工的篮球氛围折服，被校方的诚意感动了。

在湖工的第一堂训练课，球员们很兴奋，也很忐忑，据胡庭晖回忆，当天的“气氛非常压抑、非常紧张，毕竟地位在那放着呢。”而王磊则是灰心的，因为训练的质量和氛围太差了，“在球场上聊天、漫不经心，更别提什么专注度了，也没有什么努力程度，就是在应付训练。”这倒不是说球员们有意为之，只不过他们的底子实在太薄，也不知道合格的训练是什么样的。

王磊在湖工的遭遇，像极了知名篮球电影《卡特教练》里的主人公肯-卡特，他们两人整顿球队的第一步，同样都是正风肃纪。“我第一步就是抓作风建设、抓球场纪律。要准时。在球场上，只要是踏入球场，就不能嬉戏，不能打闹，下了球场，怎么玩都行，怎么谈笑风生都可以。”王磊告诉记者，“但是课下，我不过多干涉他们，我允许他们谈恋爱，允许他们享受大学生活。”

场上的严格留在场上，到了场下，王磊也能放下架子，跟这帮20岁左右的孩子打成一片。

王磊习惯单膝跪地给球员们讲解战术

第一堂训练课之后，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王磊使出了中国篮球界常用的“团建”手段——中场投篮，率先投中者由他个人奖励300元。后来，王磊还教他们一手捏住耳朵，另一只胳膊从前一只胳膊的臂弯里穿过，然后原地转圈。

平时，王磊每隔一段时间会自掏腰包请全队吃一次涮羊肉。“这帮孩子，咱既然当他们的教练，就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到他们天天辛苦，也是由衷的有点心疼他们。请他们吃饭，一个是给他们补一补，更多的想法，还是增加团队凝聚力。”王磊说，“这帮家伙，一顿能吃我20多斤羊肉，再加上买菜，怎么也得两千多块钱。”

这些训练和生活中的小事，拉近了王磊与球员们的距离。到了2018年9月的“燃动十年”活动，胡庭晖已经敢在朋友圈调侃“王教练有点显矮”了。足可见得，此时的王磊，已不再是队员们心中那座高不可攀的山峦，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解决好最基础的问题，接下来还得想办法提高球员们的竞技水平。为此，王磊为校队购置了大量的器械，经费由学校全力支持。大赛之前，他甚至会自掏腰包为弟子们请来体能团队，集中攻克体能问题，“只要是对他们有帮助的东西，我就愿意去做。”王磊说。来湖工一年多，他花出去好几万。记者调侃：“您是真的不缺钱还是？”王磊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年头谁不缺钱？”

蜕变之路，必然充满艰难险阻，刚开始时，队员们对于王磊的魔鬼训练并不适应，“动作僵硬，做不到位，包括觉得累。我觉得，训练不累的话，何谈提高呢？”王磊说，“你没有一定的训练时间的积累，是很难往上提高的，大赛前，我们一天基本三次训练（编者：北大通常一天练1次就够了）。天赋不够，就必须努力，咱们别的跟人比不了，咱就跟别人比努力程度，这样我们才能在CUBA立足。怎么在985、211的丛林当中，能有我们的影子？你必须去努力！”

王磊带队的一年多，球员们无论是技战术，还是身体、心理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增长。“以前我们队卧推和深蹲都是70、80（公斤），现在我的卧推都达到100公斤了。他比较培养我们，我们也不想让他失望。”胡庭晖告诉记者，“也在一点点树立信心，慢慢打出信心。”

成果是要交给比赛去检验的。可是，球队原核心张增志的离队，再加上王磊接手不足一年，外界对湖工的本赛季并不看好。可是，湖工愣是逆势上扬，通过胡庭晖的2.3秒抢断绝杀拿下了西南赛区亚军。

对此，微博名为“CUBA湖北工业大学篮球队”的湖工铁粉陈寒晗告诉记者：“基层赛打完的时候，对于现在这个成绩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今年湖北赛区有4支队伍打到了分区赛，可以看出湖北地区整体都在上升。虽然看起来只是比去年进了一步，但是真的是很艰难的。”

胡庭晖的绝杀，算得上是王磊所倡导球队文化的绝佳范本：比赛还没有结束，不能轻言放弃。

胡庭晖绝杀瞬间（来源：网易体育）

西南赛区半决赛，湖工与湖南师范大学鏖战到了最后的2.3秒，湖工仍以86-87落后1分，湖南师大发前场边线球。这球只要成功发出来，基本就能收下一场胜利。可胡庭晖没有认命，他在球离开发球队员手的一瞬间，突然起步，抢在了接球队员身前，抄走皮球一路狂奔，甩开对手的围追堵截，在即将踩到三分线之前，“张牙舞爪”地将球扔了出去，哨响灯亮，球打板入筐，湖工挺进西南赛区总决赛！

热火超巨韦德曾在公牛身上实现过类似的绝杀，不过当时两队是打平的，时间也更为充裕。而在CBA和CUBA？胡庭晖式的绝杀似乎从未上演过。

绝杀的一瞬间，场边的王磊“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跟李天宇紧紧抱在了一起，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攥紧双拳在空气中捶打着。他做球员时完成过绝杀，但弟子绝杀于他而言，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是巧合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对于一支常年积弱的球队来说，最可怕的不是缺乏天赋和底蕴，而是输麻木了，输得无所谓了，从内心里开始把自己当一支弱队来看待。王磊在湖工最大的成绩，其实不是创造了7年来的最佳战绩，而是让球员们找回了“不向霸王让寸分”的意志。

正如《卡特教练》中大刺头沃姆顿悟之后的独白：“我们最深的恐惧不是我们不够好，我们最深的恐惧是我们强大到不可估量……当我们尽情绽放的时候，也会在无意间照亮身边的人；当我们把自己从恐惧中解放出来，我们身边的人也自然会获得解放。”

所以，王磊希望弟子们尽情绽放。

“我了解到，他们也很有想法，很有抱负，目前来看，我们这支球队的想法跟我是一致的，我们都是想‘不争馒头争口气’。”王磊说，“最初的时候，球员们可能是不敢想，不敢相信自己能接近或者实现。”

敢幻想，敢做梦，敢竞争，是王磊馈赠给湖工球员们的精神财富。他曾用王治郅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告诫弟子们：“打得好的时候，想想你打得不好的时候；打得不好的时候，想想你打得好的时候。”或许，这也正是胡庭晖能在分区赛走出基层赛时的低迷，并命中绝杀的原因。王磊塑造的不仅是一种稳健的球风，也是一种宠辱不惊的心态。

可是不管王磊再循循善诱，湖工球员们再努力，他们与清华、北大等顶级强队的天赋鸿沟始终还在。甚至可以说，湖工从招生环节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看着人家队里的身体条件，我都眼馋。”说这话时，王磊两眼放光。

他很努力在招生，“谁说哪有好苗子，咱就过去，拿出诚意跟人家谈。”但他发现，自己球员时期的光环，在“985、211”面前有些黯淡无光，他不得不承认：“招生对我来说，现在是个课题，暂时没有攻克。”

他给记者讲述了招生过程中的两件小事。

有一次，他看上一个球员，专门跑到那球员所在的城市，跟球员本人谈、跟教练谈、跟父母谈，讲待遇讲未来，苦口婆心，结果是家长一通“十动然拒”的电话：“王指导，我们孩子有个一级证挺不容易的，我们想让他去个985、211的高校，您这边……”

“其实当时挺心灰意冷的，我能理解和尊重家长的想法。”王磊不无惋惜地说道，“但后来想了，这东西是种缘分，我真心真意去做，有缘，我们就合作（没缘分也没法强求）。”

还有一次，他到日照一中去看一个球员，结果发现有个带着护具的高个男孩坐在场边，等大家都去休息了，他拿过一颗篮球，走到篮下小心翼翼地“练着玩”，王磊仔细一看，这孩子基本功扎实，手感柔和，很对他的胃口，就赶紧逢低买进，将他招进了队中，“他要不是受伤做了手术，哪能轮得着我？”王磊自嘲。没办法，球队现在既没底蕴，又没牌子，只能用这种“捡漏”的方式招生。

不过，王磊觉得，湖工在招生方面并不是完全没有优势。

比如球员待遇，湖工球员的伙食标准是60元/天；他来了之后，球队出征坐飞机，在参加分区赛的西南赛区队伍中，是“唯二”的两支队伍；再然后就是学校对篮球的支持，“在我考察过的多所学校当中，我们学校对篮球的重视比很多很多学校都高。”另据代永胜透露，湖工在篮球上的投入，即便放在32强队伍中，也是排在前列的。

再就是王磊拥有20多年职业篮球的经验，“如果他自身很努力，我也有很多方法让他更快地进步，也可以把他推到很多更高的平台。”王磊自信地表示。

的确，在大学，原始天赋的堆积是一个方面，进入大学之后的发展又是另一个方面，如果环境合适，基础差的球员照样可以迅速涨球，名牌大学毁人率照样不低。这是包括湖工在内的一切非名牌大学的生存空间。

“5年CUBA期间，我希望和队员们是一个合作的关系，我愿意把我这20多年积累的专业知识、见到的、看到的、学到的，拿出来跟他们分享，我也想培养出更多更多优秀的运动员，这是教练员最大的成就。”王磊说。尽管有种种困难，他还是对记者表示：“给我5年时间，让我把拼图组一组，然后往全国八强去走。”

今年，他们却意外输给了堪称本赛季最大黑马的广西师范大学，对方的唐俊杰手感奇佳，利用联防的漏洞狂砍40分。湖工，距离16强就差一场胜利和一点运气。

更何况，这支湖工也并没有达到王磊最理想的状态。说起这支球队在防守端的短板，说起球员们的个人能力，他仍会将头沉沉地低下，用右手抚着额头，连连摇头叹息。他心里清楚，他还有大把的工作需要做。

未来的事交给未来，本赛季，他毕竟带队站在了32强赛的赛场上。此刻，他和弟子们的对手是同出于西南赛区的成都体育学院。

湖工将比分渐渐拉开之际，馆内突然传来两声“湖工加油”，惹得全场观众——包括王磊在内，都纷纷声音的源头望去。

在寂静的场馆内，这两声呐喊就像一只鹞子，快速扇动双翼划破空气、飞上云端，放肆展示着自己的速度，可当你定睛去看时，它又猛然俯冲，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绿野。

记者没有看到声音的源头具体是谁，但看到一面猩红的旗子展开又很快收起。循着这一抹猩红，记者在看台上找到了两名身穿山寨版湖人球衣的中年男子，胸前本该是“Lakers”的位置写着两行繁体汉字：湖北工业大学杭州校友会。那面旗子上，湖工的校徽和校名被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母校难得能来杭州比赛，李春生很是兴奋，开了1个多小时车赶到了比赛的举办地——浙江大学玉泉校区，只为一睹“新湖工”的风采，除他之外，还有大概10名校友会成员分布在看台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