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保生：尤纳斯适合执教中国队

自2012年起，我开始把主要精力用在搜集、挖掘、访问、整理和撰写篮球历史上。在这个过程中，没少翻腾自己的笔记本。前些天找到了一个2007年的笔记本，想看看有没有需要的内容，无意中发现有几页与尤纳斯访谈的记录，虽然字迹潦草，但大体还能认出来。这个访谈当时就是想和老尤聊聊，老朋友夏松促成了此事，还做了翻译。那时没想发表，今天看来仍对中国篮球发展有益，便把它整理出来发给网易《篮球往事》，毕竟快一年没给这个栏目写东西了，欠账太多了。

看着这个黑塑料皮子的小本子，我的思绪回到了2007年10月20日的傍晚，地点是北京工人体育场外的露天餐厅。2007年是中国男女篮备战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关键之年，我记得中国男篮集训了5个月之久，先打了NBA夏季联赛，后去欧洲拉练，10月18日又在澳门打了NBA中国赛。随后，国家队员返回各个俱乐部队，准备参加即将揭幕的CBA联赛，从教练到队员马不停蹄，辛苦尽在不言中。老尤也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将回立陶宛短暂休息。想到老尤已执教中国男篮三年，便想和他聊聊，过去我从未单独采访过他，就把这个想法跟夏松说了，夏松欣然答应促成，于是就有了这次工体的访谈。

喝着扎啤，吃着牛排，我提的第一问题就是你觉得自执教以来中国男篮有哪些进步？老尤没马上回答，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慢慢的说：“别人怎么说，我不特别担心，在任何国家当教练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支持或不支持，在中国，在立陶宛，都是一样的。对你不理解的人，反对你是正常的。外籍教练执教中国国家队，就使一些中国同行失去了一些机会。我也听到了一些议论，是留还是离？这要从对球队负责的角度看。球队有没有进步？懂行的都看在眼里，不用我去罗列。我相信只要中国篮协支持，加强与球员之间的沟通，球队将会有更大的提高。”

老尤确曾一度饱受争议，尤其是他的“九问”引起强烈反响，问他是否有过动摇？他摇摇头说：“执教篮球跟生活一样，一定会碰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我可能无法改变周围的环境，但是，只要自己做了该做的事情，我的心就是平静的。别人可能不理解，但这不是我的责任。”说到中国男篮的进步，他承认现阶段不显著，与想象有距离。分析原因，老尤认为“中国毕竟与立陶宛不同，中国很大，但很多人的观念改变不是很快就能做到的，几十年的习惯是很难能扭转过来的。作为教练员想把球队搞好，训练做好了就是否进步了？包括管理以及训练场之外，要有一个综合的环境，各方一齐努力。在这方面中国的观念是有差异的。我手里的队员有不少25岁以上的，还有的接近30岁，想完全改变他们是很难实现的。高水平的队员我们有几个，但实际需要高水平的队员是一批，这样才会有竞争，有生命力。中国虽然很大，但在体育方面还是比较封闭的，对国外了解的不多。CBA联赛创立后，还没有一支球队真正去国外交流的，比如去欧洲，去澳洲，缺少交流的机会，就会造成观念上的差距。不了解国外俱乐部是怎么做的，CBA球队就不清楚该学习什么，水平就无法比较。国家队层面还有些机会去交流，能看出差距，就会有进步，但国外的球队更努力，进步更大，一旦硬碰硬，就能看出差距有多大。”

谈到训练，老尤说：“只有看过我训练的人，才有资格评论这事，我的原则是不给任何人偷懒的机会。”“在与队员的沟通上感觉怎么样？”“因为语言的关系，起初很困难，时间长了就好多了，现在个别队员有些障碍，绝大多数可以进行深层次的交流沟通了，深层次的沟通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每个教练都有自己用人的原则，这就要看队员是否理解了。”

尤纳斯两度执教广东队

“提高中国男篮水平，你主要抓什么？”：首先是防守，打奥运会比赛中国队的防守比其他队要差，国外早有评价，说中国队最大的弱点是防守能力差，看CBA联赛感觉防守上的差距确实很大，对此我不能撒谎，想要进步就要改进不足。我来中国以后所做的一切就是帮助提高中国队的水平。你没看过训练，你怎么知道密度如何强度如何？必须有一批有天赋的球员经过训练后，才能看出这些人是否具有明星球员的潜质。对这样的球员，既要给予刺激，又要给予尊重，让他们认识到不足才能不断进步，不可能人人具有姚明那样的水平。很幸运的是我选择了易建联当姚明的替补，具备有像他俩这样前途的队员太少，即使找到了你还要悉心的培养。我不是魔术师，手一弹就变了，一夜之间改变不了所有的事情，世界高水平强国有一套完整的系统，便于选拔出好队员，这要从小培养，扎扎实实的层层选拔。不能正视现实，就不能做出改变。一旦我提出什么建议看法，就会有人说让他闭嘴！因为这会伤害到一些人，但是，倒过来想，我们大家一起努力，进步会令人瞠目结舌。立陶宛人口300万，但奥运奖牌得了不少，在NBA打球的人也不少，但是我们以前也经历过这个过程。”

老尤也承认“中国球员比以前强壮了，对抗能力有所提高。在过去的10多年里，中国篮球向国外学习还是很有限的，但是，国外对中国的了解超过了中国人了解外国，人家对中国球员的长短看得很清楚，虽然中国篮球也在进步，但跟外国相比还是不够的。中国男篮需要全面提高，所有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

在比赛中时常看到老尤高声训斥队员，问他在立陶宛是不是也这样？老尤说：“先要明白我为什么吼他们？我对球员要求一贯严格，不管在哪儿，这就是我的执教方式，我不能改变我的性格。在立陶宛在希腊他们都能接受。中国人看到我大声吼叫可能认为是过于疯狂，是冒傻气，但是倒过来换位思考一下，也许你就不这么看了。”

谈到有议论说中国队的后卫有些黏球，老尤说：“那只有一个回答，找一个更好的后卫，可上哪儿去找？好坏都是从后卫开始的，因为他是球队的发动机！2004年奥运会前，我调了郭巴（郭士强）进队，对我们进八强发挥了作用。孙悦、陈江华很努力，但是还需要给提高的机会。球员光有天赋是不够的，必须努力才行，包括姚明。当然，姚明是足够努力的。欧洲为什么有很多的好后卫？一是竞争激烈，二是给他们指出需要提高的地方，因为我是负责任的教练。”

在谈到中国队怕紧逼的问题时，老尤认为中国队破紧逼能力比以前有进步，但还是不够好。首先要提高我们紧逼防守的质量，你防的质量上去了，就会促进你破紧逼的能力，今年夏天一系列热身赛使中国队经受了很好的锻炼。起初人家一紧逼，中国队就失误30多次，这就没法打啦！现在失误降低了不少，这就是进步。

尤纳斯：姚明最努力 大郅最有天赋

最后我们聊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中国男篮的奋斗目标，老尤说：“2004年奥运会我参与了，获得第八名，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明年奥运会不低于前八，如果能提高到第五或第六，那就是巨大的成功！但是，你是知道的，赛制的规定是第五至第八名不打排位赛了，按得失率高低决定名次，那我们就很困难能排名靠前了，想八进四就太困难了。要想取得好成绩，靠一个队是不行的，需要国内好几个好的球队做基础。只靠教练是不够的，大家都要为此努力才有机会。老队员、好队员不好好练就不能打好比赛，有机会你去看看我们的训练，首先看看姚明，他是最努力的，有很好的人品。大郅是最有天赋的球员之一，练得也很努力。易建联年轻，能去NBA打球有益于进步，这是件好事。一个球队要有竞争力，这才有刺激有动力。当然，有些队员能不能去打奥运会，2号位和3号位还会有竞争。总之，明年CBA联赛一结束我们就会开始集训，针对奥运会比赛来确定我们的阵容和战术。”

一年后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老尤不仅如愿率领中国队打进八强，而且在与美国队、西班牙队的比赛中打出了较高水平，使中国球迷切实感到经过“银狐”哈里斯和尤纳斯的国际化训练，中国男篮确实发生不少变化。尤其是老尤，这四年他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实践证明，请哈里斯、尤纳斯是成功的。

写到这里还不算结束，想再说说请这两位名洋帅的原因及过程。在2003年于哈尔滨举行的亚锦赛上，重掌帅印的蒋兴权统领中国男篮在夺冠战上涉险战胜了韩国队，如愿以亚洲冠军的身份晋级雅典奥运会。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范斌和焦健发挥了作用。赛后，老蒋认为自己年龄大了，向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建议，他不再带队伍打雅典奥运会了，如果篮管中心找不出合适的本土教练，那就请外国教练。老蒋的建议正中李元伟的心思，为了他在位时能完成中国男篮再度打进奥运八强的任务，确有请外国教练的打算。

请什么样的外国教练呢？考虑到中国队在奥运会、世锦赛碰到的对手，多为欧洲强队，需要学习和了解欧洲篮球，当然要请一位欧洲名教练了。在分析了几位欧洲名帅后，尤纳斯以多条优势成了首选。时年50岁的尤纳斯年轻时是前苏联国家队主力后卫，退役后从训练培养青少年做起，随着执教能力的不断提升，先后晋升为立陶宛少队主教练、国家队助教和主教练，世界著名中锋萨博尼斯以及伊尔格斯卡斯等就出自其之门下。在执教俱乐部队也战绩显赫，曾多次获得立陶宛国家联赛、欧洲俱乐部联赛冠军，在执教立陶宛国家队征战悉尼奥运会时获得铜牌，这位大学时攻读数学系的篮球教练被誉为“欧洲恺撒”。追求完美、有智慧、忠诚于事业，是对尤纳斯人品的赞誉。显然，老尤是最适合执教中国队的人选。

丹东尼曾是中国男篮主帅的目标人选

考虑到王治郅、巴特尔、姚明等都在NBA打过球，姚明在休斯顿火箭更是如日中天，以后还会有中国球员登陆NBA，最理想的是再请一位德高望重的NBA教练来，帮助中国球员更了解ＮＢＡ，那是再好不过了。请谁呢？考虑和接触过德丹东尼和乔治.卡尔，也考虑过莫西纳，但都觉得不妥。不妥在哪儿？首先中国篮协拿不出那么多的高薪，其次是提供不了优厚的工作生活环境，再次是人家未必肯不远万里来执教中国队。想来想去，熟悉ＮＢＡ的夏松觉得“银狐”哈里斯可以接触一下，他是德高望重的老教练，且为人低调平和，如果能请到他和老尤搭档执教中国队，焉能有人不服？

洋教练的人选有了目标，谁去蹚道？国家男篮终归是第一次请外国教练，在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自然不宜声张，必须秘密进行。派谁以私人方式去试探？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夏松秘密领命，以个人名义前往，因为他早在２００２年就与立陶宛篮协有了交往。２００４年２月春节长假刚过完，夏松就乘飞机奔了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他首先拜会了立陶宛篮协秘书长帕瓦罗尼斯，说明此行目的，帕瓦罗尼斯立即安排了下夏松与尤纳斯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帕瓦罗尼斯早年也是前苏联国家队员，他不仅仅是立陶宛篮球界的实权人物，而是有很有影响力的立陶宛国家议会议员，在中国与立陶宛正式建交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一家不起眼的半地下餐厅，夏松与尤纳斯会面了。夏松向老尤介绍了中国男篮的情况，也表示了聘帅之意，老尤很感兴趣，表示有意来华执教，同时也表达了他尊重中国文化，希望进一步认识和了解改革开放中的这个国家。不过他当时与俱乐部有约在身，暂时不能前往中国就执教工作进行细致的恰谈。夏松心中暗喜，探道工作没想到这么顺利！

哈里斯与尤纳斯

回国后，夏松立即向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汇报了此行收获。当年３月，夏松又飞到美国拉斯维加斯，私底下拜会了时任达拉斯小牛队的助教的“银狐”哈里斯。夏松讲明来意后，也说了中国的工作条件无法与美国相比，待遇也不高，没想到哈里斯非常爽快答应了。考虑到当时哈里斯已经７０岁了，不想让他过早地来到中国，计划中国男篮夏训时去美国，临近奥运会开赛前，再请哈里斯来华，然后同赴希腊雅典。对中国很友好的哈里斯表示：“不在乎工作条件和待遇，能帮助中国篮球是我的荣幸！”在落实了哈里斯之后，李元伟便以中国篮协官方身份赴美会见哈里斯，谈妥了哈里斯来华的具体时间和工作行程。在中国男篮集训之前，哈里斯和尤纳斯同时来华，两人商定了中国男篮集训计划，确定尤纳斯作为执行教练带领中国男篮训练。为便于工作，中国篮协聘请夏松和徐济成为球队翻译。

转眼间１０年过去了，哈里斯和尤纳斯作为新中国首批国家男篮的外籍主教练，不仅如愿率队先后打进了雅典和北京奥运会八强，而且带来了很多先进的篮球理念。至今，ＣＢＡ有些球队的攻防战术和训练方式，仍能看到尤纳斯在中国篮坛耕耘的足迹。姚明在回首当年情景时说：“尤纳斯具备当时我们急需对欧洲的了解，也通过他与哈里斯初步建立了视频分析的习惯。因为当时男篮的目标是要进世界前八，而我们主要对手除了非洲，极大的可能就是欧洲球队。所以这个选择在当时是对症下药的。”在姚明看来，尤纳斯这个人“固执，但核心是有原则。每个教练都有自己对篮球的理解，这就像爱情，不分高低贵贱与对错。教练重要的是领导力，ＬＥＡＤＥＲＳＨＩＰ，这一点老尤是具备的，他带的住队伍。好马配好鞍，优秀运动员都是良驹。教练如果没有气场，带不了优秀队伍。关键是我们要记住每个中外教练留下的优点财富和经验教训，避免讨论人性。球队与教练之间就如婚姻，不光是追求高富帅，白富美，更要看是否合适。”

尤纳斯在老家享受天伦之乐

如今已６４岁的尤纳斯，谢绝了不少球队的邀请，在家乡的乡村小屋悠闲的生活着，每天陪着外孙外孙女玩耍，尽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相信有一天老尤还会再来到中国，与老朋友们相聚，在中国的几年经历已经成了他抹不去的永久记忆。

２０１９.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