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砧声听乡愁

这个学期开学不久，我就收到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虽然根据快递单上的信息百般查询无果，始终不知出自哪位朋友的美意，只能将谢意放在心里，但作为秋意渐浓佳节已近的提醒，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和其他不少中国传统节日一样，中秋的节目单上，首先是美食——除了月饼，还有很多以月为名的佳肴，比如在新疆伊犁地区有一道名菜叫“月映蛟龙”，就是海马炖鸡蛋，据说是清代名臣左宗棠命名的；而宋太祖赵匡胤则欣赏一道“皎月香鸡”；曲阜孔府菜中有一道汤叫“乌云托月”，就是把鸽子蛋放在紫菜上，然后兑入新鲜可口的清汤，使紫菜、鸽蛋飘浮起来；沈阳名菜“群虾望月”是将鸡蛋皮做成圆月状置于盘中，然后将烤红的大虾摆在四周，如众星拱月；云南的“洱海映月”构思奇巧，是一泓碧水上飘着彩云，云中还有一轮圆月，“碧水”是菜汁，“彩云”乃肉和蛋白，“圆月”则是蛋黄……

中秋还有好戏可看，著名的应节戏有梅派京剧《嫦娥奔月》《贵妃醉酒》、越剧《汉宫怨》、沪剧《八月中秋》和淮剧《母与子》等。“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每当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杨贵妃唱起这段脍炙人口的四平调，许多戏迷都会陶醉。

中秋自然也最受文人墨客的关注。虽然古往今来许多文人为中秋倾注了很多的心力和笔墨，但这个日子的属性似乎更多地偏向女性——传说，原名“胡饼”的月饼之所以有了现在这个美妙的名字，乃杨贵妃中秋之夜赏月时脱口而出的结果。而我国很多地方都有在中秋节晚上给没有子女的人家“送子”的习俗。送子的人自己必须已为人父母，“先数日，于菜园中窃冬瓜一个，须令园主不知，以彩色绘成面目，衣服裹于其上若人形。举年长者抱之，鸣金放炮，送至其家。年长者置冬瓜于床，以被覆之，口中念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受瓜者设盛筵款待之。妇得瓜后，即剖食之。”这习俗甚是有趣，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哪些地方会这样依俗行事。

女作家中喜以中秋为题的不在少数，如明代杭州有位著名的才女梁孟昭，是诗人和剧作家。有一年她人在异乡，到了中秋思乡情切，情不自禁提笔写下一首散曲《中秋后三日寄怀》：“钱塘在哪厢，何方是故乡？空叫泪眼成凝望。”明明白白的乡愁，西风泪两行，又哪堪雨横风狂砧声响：“罗衣怯晚凉，西风送雨狂，砧声韵得人痴想。离居在远方，离居在远方。谁裁称体裳，寒衣欲寄谁赍往？”

这里，“砧声”是用典。古时制衣的料子大都是生料，裁制前必须先加捶捣，使之柔软熨贴，做成的衣服才能穿着舒适。妇女把织好的布帛衣料铺在平滑的板即“砧”上，用“杵”不断敲打，称为“捣衣”。她们白天忙于操持家务、照料孩子，晚上才有空闲为家人准备衣物，而捣衣工作对光线的要求不高，故多于寒冬来临之前的秋夜进行。凉风冷月下持续不断的捣衣砧声，是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意象，往往用以表现征人思妇的惆怅情绪，最易触发人的秋思愁绪。砧声远远近近地连成一片，有韵律有节奏，仿佛在唱着思妇征夫的离愁相思。在这里，一个词性活用的“韵”字，衬着砧声雨声，表现出痴情女子不眠的乡愁和她对远方夫君的无限牵挂，读来令人口角噙香而又黯然神伤。

梁孟昭还有一套散曲《中秋月色隐现朦胧寓中感怀》，描绘月圆人不圆的感伤。第一、第二支曲子写嫦娥独守月宫，秋虫唧唧，似在诉说着她的相思，欲语泪先流。第三、第四支曲子强调月圆人不圆的痛苦年年都要承受，可那月亮却偏偏不知趣，居然这么亮、这么圆。“织女骂牛郎，怎无能家室谋？羡他月姊能圆透。牛郎劝休，何须怨尤，笑他也只空圆就。究因繇，清光虽满，元气似还偷。”梁孟昭用诙谐的语调描写织女质问牛郎：为什么你连养家糊口的能力都没有，害得我们只能一年相会一次？你看人家月亮姐姐，还一个月圆一次呢。牛郎劝织女：不要埋怨我，那月亮还不是空圆一场？虽然月儿圆圆，月光清辉满溢，但岂不闻“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清末女曲家刘清韵的《中秋对月遣怀》，与梁孟昭的笔致差不多。曲子从卷帘赏月写起，写作者面对月色皎皎，不禁想问嫦娥仙子可曾后悔偷灵药？人间虽不会“高处不胜寒”，但“升沈显晦”“儿女情长”都难于预料和控制，作者只能“吞声饮泣，狂歌碎壶”。刘清韵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孕，她和丈夫钱梅坡十分恩爱，可偏偏没有子息，她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新词闲谱”上，因为唯其如此，才能排遣一腔苦闷，“一任那缥缈罗云自卷舒”。

当然，梁孟昭和刘清韵都不知道，数百年后，有一位北国才女的中秋记忆比她们更为深刻，她是萧红，那一年她穷困潦倒，连买米的钱都没有。萧军叫她：“起来吧，悄悄，我们到朋友家吃月饼去。”于是就跟他去朋友家吃了月饼，醉得晕乎乎的，归去，睡在清凉的夜里。这番景况，几年后都如在眼前，于是，便有了我们现在读到的萧红名篇《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