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2 09:16:46 来源: 家长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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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篇被不断删除的文章,正以各种稀奇古怪面容不断复生。生而复死,死而复生,俨然是一场大型行为艺术。据不完全统计,已有30余版(为避免风险,在此不作罗列)在这个人均阅读量特别低的国家,为什么大家会自发传阅这篇文章?在这个信息拥挤到爆炸的时代 ,人们又究竟渴望阅读些什么?或许是看多了那些小学生作文一般的讴歌,看倦了被形容词堆砌的“好词好句”,更乏味于我们正在经历的惨烈被掺入与惨烈本身不符的譬喻。那些生动的譬喻,曾是我始终追求的文学艺术。但是,当我看到了没有装潢、只有冷静叙述的文章时,我想带着愧疚承认:高分作文≠优质写作。作为一名小学语文老师,我一直这样教七八岁的孩子:按九年义务教育的常规作文套路,灌上华丽的词藻,这是通往高分的必经之路。可我现在希望孩子们有一天能明白:真正的好文章,并不需要这些。一周前,财新网报道了一篇《武汉养老院现多例疑似新冠感染》。报道中,财新记者采访了武汉市社会福利院护士,了解到该院约有11位老人因反复发烧、呼吸衰竭而死。武汉市社会福利院位于武汉市江汉区发展大道198号,距离此次疫情发源地华南海鲜市场仅690米。据护士反映,他们单位不具备检测条件,很多医护人员出现了反复发烧的情况,直到前几天又出现多位医护人员被感染,领导才组织他们去临近的武汉市优抚医院拍CT。可是,这篇文章却遭到了“武汉发布”官微的“辟谣”。接着,武汉发布又发了一条消息:疫情期间造谣传谣,最高可判七年有期徒刑。财新网后来用一篇接一篇的深度报道,进一步揭露了养老院爆发疫情的事实,和其他疫情之下未曾进入大众视线的真相。早在1月23日,百家宴刚结束,多数人还没把新冠肺炎当作一回事时,财新就采访了病毒学家管轶。 “保守估计,此次感染规模最终可能会是SARS的10倍起跳。我经历过这么多,从没有感到害怕过,但这次我怕了 。”——管轶
最终,事实摆在眼前,财新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最真的东西写出来。采访管轶的作者如是说:“新闻的任务,不是被报道的那个人你认不认同,而是各种不同的声音你听不听的到。”《半月谈》杂志发表评论说:“让人讲真话,天塌不下来。”疫情之下,我们能看见那些毅然穿起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却少见他们暗自崩溃垂泪的至暗时刻。我们能看见那些与病魔艰难斗争的患者,却少见他们孤独无助,期盼今夜朗月的绝望背影。我们想像的武汉市民是忍受空城和恐慌,是忍受肆意蔓延的病毒和无差别化感染,是忍受居家不出的无聊和孤独。近日,“南风窗”发表的一篇《我在武汉街头入睡,请别对着我的被子浇水》。有些人在武汉并没有家。他们可能被房东赶出来去住宾馆,然后花光了所有积蓄,搬出来住露宿街头。前些天,武汉下雨,他们艰难地寻找一处处桥洞、地下通道,全部家当可能只有一床湿棉被。他们白天去公园里晒太阳,去垃圾桶里找剩饭剩菜,捡一些可以御寒的旧衣服。但是,当他们被驱赶,或者因为不愿走,被子上就要被水浇透。除了担心感染病毒,无家可归的他们还要挨过一个个寒冷潮湿的夜,思虑今天剩下的半盒米饭,够不够明天吃。七尺男儿,有手有脚,甚至他们都怕自己被报道,怕家里人知道自己在武汉过着如此不堪的日子。还有那些找不到医院收治,又怕传染家人的患者,只能忍受身体的痛苦,把自己流放街头。但壮士的手腕上,有一个永远都补不上的黑洞,你也该看到。前段时间,湖北一6岁男孩的爷爷因不明原因倒在厕所,再也没有醒来。跟爷爷相依为命的孩子给爷爷盖上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跟死去多日的爷爷共处一室,靠饼干充饥。疫情之下,这些关于伤口的“细描”,依然太少太少,少到一些人只盯着一串串冰冷的数据,就急于“放下”。医生、警察、患者、志愿者、社区人员、普通武汉市民……每个群体,都可能是一团模糊的血肉,每个人都值得被提及。我们渐渐对数字麻木,我们的泪腺也渐渐强壮。天气暖了,人们忍不住要出门感受春光沐浴。不是我们不知道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磨难,只是太多人没机会看血肉横飞的真实罢了。那支用来细描伤口的笔,像刀尖一般锋利。但是扒开的血肉,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住的。写作,是情感的流动。我们把情感投注在文字里,只希望读者与我们产生共鸣。写疫情的许多文章,大多是为了煽情而煽情。没有一种痛苦可以感同身受,没有到过地狱的人所描写的地狱,永远都只是想象。于是,引起争议的“方方日记”就让我们看到了,处在风暴之中的她,如何以情感依托的文字,带我们看到了真实的武汉。在武汉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她,正是因为与武汉无数人密切相关,尤其担心这座城市的命运,才会为它的苦难而深深悲哀。因此,她才得以写出“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样的句子,写尽了受疫情影响的无数普通人的命运。困守伤城之中的方方,她的描写是关于亲朋好友的遭遇,点评从手机上接收到的各路消息,随着疫情暴露出的纷乱世相,或忧或怒,或悲或喜。她像财新网那样,也写那些为了疫情而让路甚至等死的病人;她也像南风窗那样,关注疫情之下一个个无比微小的民众缩影。她写这些,或许不是她有财新网记者敏锐的观察力,或是善于抓住细节。她的文章,求真,有细描,一切只是因为她对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情。或许那个露宿街头,从垃圾桶里翻食物的男人,是他楼下住过的邻居;或许那个因为胃癌晚期,找不到化疗医院的老者,是她多年的好友。“武汉日记”的作者、作家方方2月22日在武汉接受中新社采访时的照片在盼望阳光普照的大背景下,许多人不愿忍受阴雨凄冷,说她煽动悲观情绪。当她告诉我们夜还长,路还远时,一心期待黎明的人们就说她掩盖真相居心叵测。她写的东西真实得不遂人愿,她的文字就该被掐断,她的声音就该被扼止?如果没有她对疫情之下人间百态的动情描写,这段抗疫历史的拼图一定缺了一块,那么后人还能理解我们这一战有多么惨烈吗?引用“吹哨人”李文亮医生曾说过的一句话:“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再强烈的阳光之下,也存在黑影。一味追求虚无缥缈的“假共情”,一味加入大合唱,奏交响曲,那不是真正能够打动人的文章。只有求真、细描、动情的文章,才是一种珍贵的声音。即使无法铿锵掷地,即使只能孱弱纤细,却值得回荡耳畔,响彻黎明。写到最后,我想再说回各位家长最关心的那个现实问题:为什么孩子写不好作文?作为一个小学语文老师,我无数次面对家长们对孩子写作成绩的焦虑。细想起来,很多被担忧的学生,其实只是没有写出一篇家长们误解的“小学生作文”。家长们经常误以为合格的小学生作文有固定的公式:永远昂扬的基调+大量的好词好句+最后升华成大格局的大情大义=高分。作文有格式,却不是公式。别太为孩子堆不出华丽的辞藻而苦恼,如果他的作文灌满了好词好句,却没有半点生活的微末,你才真的该苦恼!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他尚未发育好观察、理解、共情的能力时,就率先学会精致地模仿假大空的套路。小学时写多了“妈妈下雨天背我去医院”,长大后还能自如地发出不同的声音吗?
本文来源:家长会了么
作者:巢小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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