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拳王死亡之谜

1971年1月5日，傍晚，杰拉尔丁-利斯顿匆匆赶回拉斯维加斯的家中。两周之前，她去圣路易斯陪母亲过圣诞节。此后，她一直联系不上自己的丈夫——前重量级拳王桑尼-利斯顿，家里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杰拉尔丁担心丈夫出事，不得不告别母亲，提前结束假期，飞回拉斯维加斯。

一进家门，杰拉尔丁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报纸胡乱堆在门外，门没锁，屋里一片漆黑。她盼望着丈夫像往常一样，在客厅里看电视，或者和朋友一起打牌。事与愿违，当她缓缓穿过门廊，一股让人作呕的怪味扑面而来。

杰拉尔丁以为丈夫做了黑暗料理，然而厨房里什么都没有，那里并不是味道的源头。顺着这股怪味，杰拉尔丁上了二楼，在卧室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丈夫。桑尼-利斯顿曾是全美最可怕的拳击手，此刻只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拳击短裤，横在床上，没有了呼吸。大量的沼气从他两腿间逸出，下体充血裸露在外，利斯顿的尸体变得浮肿，鼻子上有几条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已经死了几天。

杰拉尔丁把年仅7岁的儿子丹尼尔带到楼下，随后拨通了电话。根据拉斯维加斯警方的报告，她先是给律师打了电话，然后联系了一位医生。那位医生赶到时，除了确认利斯顿已经身亡，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几个小时后，加拉尔丁才拨打了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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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赶到时已经过了午夜，利斯顿的住宅位于郊区的一个富人社区，名叫棕榈天堂，里面住的大多数都是白人。除了一摞拉斯维加斯太阳报，门口还堆着一些没有开封的瓶装牛奶，调查人员后来利用这些东西推算出利斯顿的死亡时间。窗户大敞四开，但室内还是弥漫着尸体的恶臭。

丹尼斯-卡普托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电话打来时，我们就知道那是利斯顿的家。”卡普托说，“在拉斯维加斯，这司空见惯。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卡普托对现场进行了勘察，这是一栋不错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井然有序，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经常有人住，也不像发生了凶案，没有发现人强行进入和挣扎打斗的痕迹，唯一有点奇怪的是后院花坛上有几个新挖的洞。

在利斯顿的尸体旁，卡普托找到了一小袋大麻和一瓶伏特加，有些报道称，警方在卧室里发现了一把左轮手枪。卡普托驳斥了这种说法：“（尸体）没有任何伤口，现场也没发现任何武器。”

过了一会，卡普托又在厨房找到了少量海洛因，但没有发现注射器。“厨房一尘不染，操作台上有一个廉价的气球。众所周知，这种气球是用来装毒品的。我还想说，大家都知道，利斯顿是个瘾君子。”

关于利斯顿之死，很多报道提到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针孔。杰拉尔丁否认丈夫有吸毒史，不过有人怀疑在警察赶来之前，她扔掉了注射器。“我们到达之前，杰拉尔丁已经和律师在现场呆了很长时间。发现老公丧命，第一时间给律师打电话，而不是警察，我感觉很蹊跷。”卡普托说。

利斯顿的朋友们一口咬定，他绝对不会注射海洛因，因为这个一脸凶相的拳王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害怕打针。前训练师约翰-塔科在1989年接受《华盛顿邮报》的采访时说，“他甚至不愿意去检查身体，因为害怕医生会给他打针。”另一位训练师威利-雷迪什透露，1963年利斯顿取消了去非洲的计划，因为他拒绝接种疫苗。“他想尽一切办法，避免打针。”

塔科还提到，利斯顿死之前一个月遭遇了一场车祸，被送进医院后，医生给他打了针。与车祸相比，这件事更让利斯顿愤怒，过了几周后还在向周围的朋友吐槽。塔科认为，尸检时发现的针孔其实是来自于那次车祸。

警察完成现场勘查后，利斯顿的尸体被抬到一辆等候多时的救护车上。现场的目击者称，因为体重过大，在搬运过程中，尸体几次被摔在地上。对于一个拳王来说，这样的退场方式有失尊严。

尸检显示，利斯顿体内有微量的吗啡和可待因（一般由海洛因分解产生），不足以证明他是因为吸食毒品过量而死。在官方报告中，克拉克县的验尸官判定，利斯顿死于自然原因，主因是肺淤血和心衰，死亡时间大概为12月30日。

这个判决引发了一连串的疑问：一个正常男性，尤其是一个职业拳手，怎么会突然暴毙？难道是因为在训练时吸食了毒品？他不是害怕打针吗？很多人接受了另外一种流行的说法：与黑帮的瓜葛让他死于非命，他被谋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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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只是利斯顿离奇人生的一部分。

利斯顿生于阿肯色州一个佃农家庭，在25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24。当时的法律并不严谨，他并没有获得出生证明，有人怀疑他离世时其实已经接近50岁。

小时候利斯顿在家经常挨打，在学校也过得很挣扎，因为不会读写被同学嘲笑。“我们经常忍饥挨饿，没有鞋穿，衣服也就那么几件，没人能帮我们逃离那种可怕的生活，我们像异教徒一样长大成人。”利斯顿回忆。

全家从阿肯色搬到圣路易斯后，利斯顿不再上学，以拦路抢劫为生。因为抢劫时总是穿着黄色衣服，路易斯警方称他们的团伙为“黄杉强盗。”专栏作家罗博-斯蒂恩写道：“警察一直在追捕他，把他的照片钉在车里的遮阳板上，他经常和警察发生冲突。”

阿里的一本传记里还记载了利斯顿与警察的恩怨，在一次冲突中他将一个警察打得不省人事，丢在巷子深处，然后抢走警察的配枪，戴着警察的帽子，心满意足地离开。1950年，利斯顿锒铛入狱，被判在密苏里州监狱服刑5年。失去自由，利斯顿没有抱怨，因为监狱至少能保证一日三餐。

神父阿洛伊斯-史蒂文斯发现了利斯顿的天赋，除了本职工作，他还负责管理监狱的健身房，他建议利斯顿练习拳击。“他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男性样本，”史蒂文斯说，“有力的手臂，宽阔的肩膀，很快他就把健身房所有的人都打服了。他的手如此之大，简直难以置信。”

利斯顿身高1.85米，但臂展达到惊人的2.13米，《体育画报》形容他的拳头就像一枚炮弹。为了验证利斯顿的潜力，史蒂文斯组织了一场比赛，对手是职业重量级拳手瑟曼-威尔森。两个回合之后，威尔森求饶：“赶紧把我弄出去，他早晚得杀了我。”

1952年10月，利斯顿获得保释，打了一年业余拳击后进入职业拳坛，当时只有黑帮愿意提供资金支持。1953年9月，利斯顿签下一纸合约，研究拳击的资深学者认为，黑帮主宰了他的拳击生涯和后来的生活，控制他的每一场比赛，榨取他赚的每一分钱。

黑帮投资利斯顿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坚信这个拳手无坚不摧。整个职业生涯，利斯顿50胜4负，39次击倒对手，他的左手刺拳是当时拳坛最具威慑力的武器，连阿里也承认，利斯顿是他见过最恐怖的对手。有时，利斯顿在鸣锣开始前，就能用凶狠的眼神让对手屁滚尿流。有记者这样写道：“利斯顿不仅仅是打败对手，而是摧毁他们，羞辱他们，缠住他们，让他们在梦中也感到畏惧。”

利斯顿用拳头赢得了可怕的名声，他就是那个年代的迈克-泰森。另一方面，他在场外惹了无数的麻烦。1956年，利斯顿袭击了一名警察，打断了他的膝盖，理由是警察对他使用种族歧视的语言。利斯顿拒捕袭警的故事广为流传，除了服刑半年，他被禁止在1957年参加拳击比赛，也进入了圣路易斯警界的黑名单，不久后他搬到费城。

因为这些不光彩的经历和犯罪集团的微妙关系，公众不喜欢利斯顿，媒体也推波助澜，将他塑造成让美国白人瑟瑟发抖的黑人形象——一个连耳朵里都长满肌肉，用左勾拳就能击垮一栋房子的怪物。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阿瑟-戴利这样形容利斯顿：“他傲慢、乖戾、刻薄、粗鲁，让人望而生畏，他是人们最不愿意在黑暗的巷子里遇见的人。”描述利斯顿时，记者们肆无忌惮地使用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字眼，比如大猩猩和野兽。

1962年，利斯顿和佛洛依德-帕特森争夺重量级拳王头衔，总统约翰-肯尼迪劝帕特森换个对手，因为司法部担心利斯顿与犯罪组织有染。美国有色人种协会也敦促帕特森不要参加比赛，担心利斯顿获胜会伤害民权运动，他们断定利斯顿把灵魂卖给了黑帮，不希望这样的人成为美国黑人的代表。

利斯顿用时2分6秒击败帕特森之后，这种厌恶情绪达到了顶峰。赢得重量级拳王金腰带之后，利斯顿准备了一场演讲，朋友们承诺到机场迎接他。在飞机上，利斯顿专门进行了排练，讲述自己如何成为一个黑人的榜样。然而飞机落地时，只有寥寥几个记者等在那里。专栏作家杰克-麦金尼回忆：“他扫了一眼，有种一泻千里的感觉，你能捕捉到他受伤的眼神。他被故意冷落了，费城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人们厌恶利斯顿，诅咒他在拳台上成为输家，而默罕默德-阿里满足了公众的愿望。如果说1964年那场对决只是动摇了利斯顿无坚不摧的地位，那么1965年的二番战彻底让他身败名裂。

开场仅仅104秒，利斯顿挨了一记重拳，仰面倒地，他挣扎着起来，又摔倒，反复几次后再也爬不起来。在漫天的嘘声中，现场一片混乱，阿里居高临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对着利斯顿怒吼：“没想相信你是这个德行！起来接着打啊，混蛋！”这一幕，成为体育史上最经典的瞬间之一。

阿里将那次致命一击称为“幽灵拳”，世界轻量级冠军何塞-托雷斯认为，这是一记完美的重拳。体育画报专栏作家特克斯-摩尔这样描述“幽灵拳”，“这一拳威力巨大，利斯顿的左脚甚至离开了地面。”然而现场很多观众没有看到阿里出拳，而目睹那个瞬间的一些拳迷认为，那一拳的威力不足以KO利斯顿。

阿里的实力毋庸置疑，但利斯顿输得有些蹊跷，有人确信幕后的黑帮操纵了比赛，让他故意输掉。杰拉尔丁也有所怀疑：“我认为桑尼放弃了第二次对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收买，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利斯顿否认自己放水，然而体育画报专栏作家马克-克拉姆爆料，多年后利斯顿向他诉苦：“阿里已经疯了，我可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现场来了那么多穆斯林，谁更需要这个冠军？所以我干脆躺下了，我根本没被击中。”《拳台》杂志主编纳杰尔-柯林斯后来提到，比赛开始前，有人来找过利斯顿，他认为这是黑帮派来威胁利斯顿的人，然而这些说法最终都没有得到证实。

不管真相如何，公众抓住这次机会，为利斯顿贴上了堕落的标签。不久之后，利斯顿搬到拉斯维加斯，生活陷入困境，之前的收入都被黑帮抽走，濒临破产。

利斯顿希望重振拳击事业，第二次输给阿里后，他连胜14场，其中13次击倒对手。然而这些比赛缺乏足够的关注度和含金量，更糟糕的是，在1969年，他被昔日的陪练莱奥迪斯-马丁击倒。

1970年9日6月，利斯顿又打了一场比赛，九回合赢得胜利，对手查克-韦普纳的颧骨和鼻子被打断，眉骨处缝了72针。被打得面目全非的韦普纳，就是史泰龙扮演的洛奇的原型，这场比赛成为利斯顿拳击生涯的绝唱。

——3——

离开拳击，利斯顿只能重操旧业，为毒贩和放高利贷团伙工作。白天，他像普通人一样，在棕榈天堂度过家庭时光，偶尔现身赌场，利用自己的名气赚点钱。到了晚上，他开着那辆惹眼的粉红色凯迪拉克，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的西区。在那片法外之地，利斯顿酗酒、贩毒，吸食海洛因，和这座城市最黑暗的人物纠缠不休。一次，利斯顿和当地最有权势的黑帮老大之一莫-达利兹开了个玩笑，对着他挥了一拳。达利兹甩了一句狠话：“你要是想打我，最好打死我，要不然我打个电话，保证24小时之内要你的命。”

很难说这是一句诅咒，还是毫无遮拦的杀机。黑帮为什么要除掉利斯顿？拉斯维加斯黑帮博物馆董事会成员迈克尔-格林猜测，利斯顿在对阵韦普纳的比赛中拒绝放水，最终激怒了黑帮成员。

塔科回忆，那场比赛之前，他曾和利斯顿一起喝咖啡，后来利斯顿被几个陌生人叫走。第二天，其中一个家伙碰到了塔科，主动过来握手：“如果你的朋友输了，别难过，查克在这里很受欢迎。”塔科问利斯顿到底是怎么回事，利斯顿回答：“没事，早点睡吧，我会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

更普遍的说法是，利斯顿不再打拳，无法再为黑帮赚一分钱，从投资的角度，他彻底失去了价值。另一方面，他知道的秘密和内幕太多了，让他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是让他变成死人。

反对者认为，利斯顿的死法并不符合黑帮的行事作风。按照惯例，黑帮杀人不仅是为了报复，同时要向外界传达一种信息。然而迈克尔-格林指出，黑帮杀人的方式也在与时俱进。按照这种逻辑，让一个害怕打针的人因吸食过量毒品而死，在胳膊下留下一个明显的针孔，也是一种典型的黑帮式处决。

1989年，威廉-纳克在体育画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拉斯维加斯警方确信阿什-雷斯尼克下令除掉利斯顿。雷斯尼克是著名的赌场掮客，去世一年后，同样的说法出现在HBO一部关于利斯顿的纪录片里，雷斯尼克的家人认为这样的谣言太过荒谬。

除了黑帮，警察也卷入阴谋论之中。有一种说法，拉斯维加斯警方早就知道利斯顿命丧黄泉，却选择让他烂在家里，直到杰拉尔丁回到家中，发现丈夫的尸体。专栏作家肖恩-阿塞尔详细调查了利斯顿生前的最后一年，然而直到《谋杀桑尼-利斯顿》这本书问世，他也没有找到让人信服的真相。利斯顿之死，成为拳坛的世纪之谜。

利斯顿安葬在天堂花园公墓，靠近拉斯维加斯机场的一条跑道，每隔几分钟就有飞机从300英尺的高度飞过。墓地的工作人员说，几乎没人来给他扫墓。

几十年过去，坟墓上的铜牌已被腐蚀，但上面刻的字还清晰可见。

“查尔斯-桑尼利斯顿，1932-1970，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