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权上的性别歧视和赛场上的公平竞争，哪个更重要？
至少在南非田径选手塞门娅激起的舆论波涛中，三位仲裁法官用了两个月时间讨论出了结果——公平竞争更重要。
近日，国际田联首次发布声明，认定南非运动员卡斯特·塞门娅为“生物学上的男性”，将这位28岁的女子800米“霸主”再度推上了性别伦理的风口浪尖。
过去半年时间里，塞门娅和国际田联因为这场“性别门”，从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吵到了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场“没有一方获胜的残局”。
塞门娅
“生物学上的男性”，这是科学的严谨？
“他们告诉我，我不是女性，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在塞门娅和她的团队得知国际田联用了“生物学上的男性”这样的标签来界定自己的身份时，这位非洲田径名将给出了极度愤怒的回复。
“生物学上的男性”（Biologically Male），两个书面英文单词，却可能会在即将到来的多哈田径世锦赛甚至是明年的东京奥运会，彻底改变这位两届奥运金牌得主和三届田径世锦赛冠军的命运。
塞门娅的不满和愤怒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即便在CAS对外公布的163页裁决报告中，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塞门娅曾经做过提升体内睾酮素水平的手术，或是用过类似的药物。
用塞门娅自己的话说，“远高于正常女性的睾酮素水平，是她的基因天赋”。而按照英国《卫报》从官方得到的证据显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塞门娅就被她的家人认定为一个女孩子，并且在成长的28年时间里，一直以女性的身份参与所有的活动和训练。
只不过，当她在2009年的柏林世锦赛上一战成名时，她粗犷低沉的嗓音、高大强壮的身材以及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让几乎所有对手和教练开始窃窃私语。
越来越多的内部质疑促使国际田联对她进行了性别测试，虽然当时的报告结果并未正式公布，只由委员会私下和塞门娅进行了沟通，但《悉尼每日邮报》称获取了知情方的内部消息，“她没有子宫也没有卵巢，睾酮素水平还是正常女性的三倍。”
也正是这个科学上的“严谨判定”，让塞门娅在过去10年赢下连续30枚女子800米金牌时，受到的质疑和批评远远超过了鲜花和掌声。
塞门娅也一度按要求服用睾酮素的抑制药物，近年来，国际田联还要求塞门娅每月进行一次激素阻断注射。但长期服药让塞门娅体重增加，并且经常感到恶心、发烧和腹痛。
为了公平竞争选择人权歧视？
或许，比被国际田联当做“人类小白鼠”更令塞门娅感到愤怒的，是今年5月份CAS做出的那份裁决书。
时间回到今年2月，国际田联裁定塞门娅必须降低她体内的睾酮素水平，才能继续保有参加女子比赛的资格。随后，塞门娅提起上诉。经过两个多月的裁定，三位法官以2比1的结果确定塞门娅败诉。
当时那份裁决书一字一句这样写道：“国际田联对于‘性别发育异常’（DSD）运动员的新规定是一种歧视，但这种歧视是为了保护女子田径完整和公平的一种必要、合理和相称的手段。”
也就是说，通过塞门娅的个案，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决定为了赛场上的公平竞争，而暂时忽略人权上的性别歧视。
就连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也在得知这个判决之后对塞门娅表示了同情，但他“尊重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决定”，“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它具有科学影响，也具有伦理影响，而它事关‘公平竞争’，因此非常微妙。”
的确，要在性别歧视和公平竞技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实在太难了。
对手似乎并不喜欢塞门娅。
2015年，当印度“双性人”选手杜蒂·昌德与国际田联的争议诉诸CAS时，法官认为国际田联的规定具有歧视性，并且要求国际田联在两年内证明自然睾丸素水平高的女性比普通女性更具有比赛优势。
而到了2007年，当国际田联拿出了一份数据报告表示“女子精英选手的睾酮素水平对提高速度影响极大”时，三位独立研究人员都共同表明，这份报告的数据有17%到33%都存在缺陷和瑕疵。
正因如此，CAS在当时还是没有站在国际田联的一边。
直到今年，国际田联给出了最新的研究数据，女性运动员的睾酮素水平在每升0.12纳摩尔到1.79纳摩尔之间，就算是奥运最高水平的女性运动员，她们的睾酮素水平也不会超过每升3纳摩尔；但像塞门娅这样的DSD运动员，她们的睾酮素水平和青春期后正常男性的睾酮素几乎一样，可以达到每升7.7纳摩尔到29.4纳摩尔。
这也就意味着DSD运动员的骨骼和肌肉会更大，血红蛋白的数量会更多，从而在运动表现力上比“正常女性”有更大的优势。
为什么“性别门”如此重要？
那么，在CAS支持国际田联对于性别发育异常运动员的“睾酮素限制”新规以及国际田联认定塞门娅是“生物学上的男性”之后，以塞门娅为代表的这些性别发育异常运动员又会怎么样？
首先，她们可以参加国际田联规定的除了400米、400米栏、800米、1500米和1英里这5个女子项目以外的其他赛事，就像塞门娅一样，不久前，在法国举行的女子2000米中选择复出并且赢得冠军。
不过，如果这些性别发育异常运动员不准备放弃她们的优势项目，那么她们就必须使用睾酮素抑制药物。
而按照一位运动科学研究人员的初步分析，如果塞门娅按照规定将她的睾酮素水平在6个月内保持在每升5纳摩尔左右，她的成绩在800米项目上就会下降5到7秒。
塞门娅还能回到奥运赛场吗？
但国际田联主席塞巴斯蒂安·科认为，“如果我们不做这样的区分，或许有一天，‘真正的女性运动员’可能得不到一枚金牌，甚至得不到一枚奖牌，更可能没有动力将自己的身体推至极限，去创造新的纪录。”
但这是不是所谓真正的公平，在国际体坛甚至在全人类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英国媒体BBC就用了这样一个类比引发更多人的思考——为什么塞门娅不能自豪于自己的身体天赋，她的睾酮素水平同样没有经过后天的人为改变，就像博尔特在短跑赛道上拥有惊人的身高，又像是菲尔普斯比其他的游泳名将都长出了接近8厘米的臂展。
更重要的是，这个以“性别歧视”为巨大代价所换来的公平，难道只存在于女子田径赛场上？
如果当女子赛道上的运动员们以睾酮素的水平来判定“是否站在同一起跑线”，那么，男子田径赛道上是不是需要采用同样的方式去检验睾酮素水平？
现在，塞门娅或许会淡出多哈世锦赛和东京奥运会的女子800米赛道，但她所引发的讨论和变革是持续的，而这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
本文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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