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胡娜：我的乡愁在手中

文/卡门

时光隧道，将星球的连接更紧密，回家的路途，已有诸神引领。

——胡娜《永恒的灵魂》

“是呀，我有的画会配诗，等我拿我的书给你。”胡娜从小小的会客间里站起身来，去门外的展室拿书和签字笔。她穿着及膝裙，黑色的长靴勾画出她小腿匀称而美好的线条。当你对此表示赞叹时，她会坐下来，毫不介意地指给你看左膝盖侧面凸起的那块骨头，“有时候冬天会痛啊，关节里面有碎的骨头。”

这是网球留在她身上的印记，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温和的也有凌厉的。不管哪一种，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都已经和她融为一体。而除了网球之外，最近三年她又有了新的方向——把手中的球拍换成画笔，以“意象派画家”的身份，再次过上满世界游走的生活。就像，年轻的时候一样。

一

公主去国

2014年11月16日，北京上空的“APEC蓝”尚未褪去。胡娜在北京国际大厦B座2层的一个很小的套间里，和其他两位画家举行了一个书画联展。她带来了自己最得意的十多幅作品，最引人瞩目的是进门左手处的《睡莲》。

它很容易让人想起莫奈和他的印象派，只是眼前的这一幅用了更多更深的蓝，更像是“蓝色时期”的毕加索。对于这一时期的后者，有艺术评论说：他之所以选择蓝色，是为了体现其中的“诗意和忧郁”。在胡娜的画展上，诗意是有的，因为戴着小小珍珠头冠的她本身就是一首诗。而忧郁，就藏在那些蓝色的笔触中，在人生喧闹的场合之下。

开幕那天，体育界、书画界和记者以及策展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身为成都旅游协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的小舅舅温儒杰也在现场，同时现身的还有当年国家网球队领队杨明训。后者已是古稀老人，在亲友的陪伴下，对采访他的记者说胡娜当年是多么有才华。

以“当年”两个字开启的，通常都是一个值得一说的故事。但胡娜的故事并不只是一位天才少女的网球过往，还有一些不得不做出的舍得。这种“舍得”的影响力大到几乎难以消除，你在搜索引擎中输入“胡娜”，往往会发现一个以她命名的“事件”。

“那个时候年轻啊，又充满活力，就觉得网球真的是生命的全部。”32年又4个月后，胡娜坐在画展的会客室里，回想起年轻的时光，也提到了在32岁又7个月上宣布退役的李娜。“打职业真的是很多网球选手的梦想，可又有几个人能够如自己所愿？所以我一直说李娜是非常幸运的。中国出了这么多选手，人人都很努力，但想要达到她那样的成就，一定要有天时地利人和。”

当年的胡娜没有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她说她都不能对自己有发言权。

1979年，美国教练维克·布兰登发现了胡娜的网球天赋，邀请她加入自己的网球俱乐部，并愿意提供一切支持以确保她可以参加职业比赛。“我说：‘不行啊，你得给国家体育局写信。’他真的写了，还写了很多封，可是根本就没有回复。”至于没有回复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胡娜和她的队友还要维系非职业身份以参加亚运会和奥运会，而职业网球选手一直到1984年才可以参加大型综合性运动会。

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15岁的格拉芙拿到女单金牌。而在两年前的夏天，看不到职业之门的胡娜才刚刚“出走美国”。“那个时候我已经19岁了，就会觉得‘哇，很有紧迫性啊’。因为很多外国选手很小就转成职业，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而且，我那会儿已经知道格拉芙的名字了。”

那是一个决绝的选择，让她不得不背上“背叛者”的名头，不得不和自己的家庭作别。她的外公、爸爸妈妈和舅舅们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公主来疼，在画展上小舅舅还在用往事来作为调侃：“每次吃晚饭，他们都让我把胡娜背回家。我之所以个子不高，都是被她压得。”“我也很黏我妈妈，”胡娜自己说道，“但为了职业，又有什么办法？”

1982年7月，中国国家队在美国参加联合会杯。第二轮的比赛即将开始，可是全员吃过早餐后，人们却发现胡娜不见了，整支球队都慌了神。在30多年前，那是一次让人突然的、令人震惊的“不见”。但胡娜说她是有所准备的，“从1979到1982年我每年都会去美国，期间认识了不少华人球迷和朋友。所以，其实这一次的联合会杯第一轮比赛之前就决定要走，要离开国家队了。第一轮比赛前，我通知了一个朋友。”而据说就是那个朋友在酒店后门等她，她什么也没拿，就手里拎了一个冰桶被接走了。

从那一天开始，胡娜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也离开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网球训练方式。“我就是觉得要珍惜时间，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伤。而且，那个时候已经陆陆陆续续有过伤害了。我的手腕有一个骨头突出来，你知道医生用什么吗？可的松，打进去之后医生就使劲给它按下去。就是按破掉，但手腕就变成长期有问题。他只是帮你把肿块消失掉，里面骨头的问题一直存在。包括膝盖，稍微有一点痛就打针。可那只能保证暂时不痛，训练激烈就又痛。”

如今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仍然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她早就已经不用再做艰苦的训练了，可那种痛感却还是存在于脑海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