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佳玮（网易体育专栏作者）
1993年东部半决赛，公牛VS尼克斯，芝加哥王朝期间最险的一段历程。首战在麦迪逊，纽约98比90取胜。1比0。两天之后，纽约再胜：96比91，2比0领先。比赛最后一分钟，纽约人看见了队史最经典的进球之一：
向来没头没脑、没遮没烂、满头冒火、不计后果的尼克斯3号约翰·斯塔克斯，在右翼三分线外运球；尤因过去给他掩护，让他突破中路，可是斯塔克斯根本没借掩护，而是直冲底线，脚踩风火轮般突破公牛防线，直入禁区；补防的公牛三当家霍勒斯·格兰特慢了一步，斯塔克斯奋然起飞，左手擎球，狠狠砸下。乔丹回身补防时，斯塔克斯已把球劈进篮筐。纽约球迷沸腾了：斯塔克斯干掉了公牛！干掉了乔丹！——虽然乔丹只是被摄像镜头框住，甚至都没靠近斯塔克斯，但纽约人民不管：
斯塔克斯扣了乔丹！公牛0比2落后了！他们完了！！纽约媒体不识时务的另点了把火。他们说，东部决赛第二场前夜，乔丹没在纽约的酒店养精蓄锐。不不，乔丹去了新泽西州的大西洋城！凌晨两点半还有人在那儿看见他！！据说他输了5000美金哪！！！绘声绘色，仿佛小说。加上公牛第二场败北，纽约媒体更乐呵了：公牛王朝，就要葬送在大西洋城的轮盘和纸牌中啦！！
帕特·莱利得意洋洋：
“公牛被他们自己的手指掐死了！”
那天，只有一个纽约人感觉不妙。板凳上，帕特·莱利的年轻助教杰夫·范甘迪，一个眼神如吸血鬼般阴沉严肃、多年后会成为NBA防守大师的矮小教练，在麦迪逊花园的沸腾人浪中独自思索。
第三场，纽约尼克斯的查尔斯·史密斯赛前拒绝和乔丹握手，这招乔丹不陌生：当初，活塞的大恶人兰比尔就用这方法表示倨傲。但随后，尼克斯就知道麻烦所在了：尼克斯被逼出20次失误，上半场就被公牛62比43打了个落花流水。全场公牛103比83大胜：他们从悬崖边上站回来了。众所周知，后来就是乔丹第四场的54分演出、第五场末尾公牛的连环封盖、第六场尼克斯的19次失误。从斯塔克斯那记扣篮开始，公牛连翻四局：仰仗着乔丹的个人能力，以及全队的防守。
而尼克斯这边，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不妙的，只有范甘迪。
很多年后，范甘迪依然会时刻描述那一战。他总结说：
“这是我在NBA，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防守战术：第四节尾声，防挡拆时，公牛还把对手往底线逼迫？！”
他很敏锐，他发现了公牛与众不同处。在那个全世界都还崇尚单防与肌肉对抗的时代，公牛是第一支“空出一些部分，堵塞另一些部分，靠脚步把对手诱入陷阱，局部夹击”的球队。公牛是故意空出底线，让斯塔克斯突破的，唯一的缺陷，是格兰特的补防慢了一步，导致公牛这一回合战术的失败；但之后，公牛的协作依然没有停止。
1995-98的后三连冠期，禅师把这套东西用到了极致。1996年的无数个第三节，乔丹、皮彭和罗德曼将一个围猎的剧本，演练过无数次。首先，一头可怜的小鹿懵懂运球，来到了皮彭的身边，乔丹、哈珀和罗德曼会做一些诱惑性的走位，就像狮子酣睡，发出一些声音。鹿被惊动，向翼侧移动，皮彭的手晃动着，暗示他向底线移动。鹿走入底角，陷阱发动，两头恶狼按住了他，皮彭或罗德曼，像两个报纸推销员一样贴着。球脱手，偶尔伴随着年轻的鹿朝裁判抱怨（比如“他妈的丹尼斯捅了我的屁股你没看见吗”），乔丹接球，哈珀已经飞过半场。接着又是一遍，一遍又一遍：乔丹和皮彭在半场就扼住敌喉，越过对手的阵线，一击，回来；又一次。消耗的体力、失望、被不断切下的球、24秒到时、一个又一个自己望尘莫及的快攻，乔丹的挑衅（“小子，很快呀，快和我一样快了。”）、罗德曼的手势（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小子，你没头脑吧？”），绝望，15分分差，第三节的结束铃声像下课的救命符咒，失去战斗的意念，只想回宾馆睡觉，结束了。这就是公牛的防守，也只有这种事会让乔丹乐此不疲：攻击性的防守，把对手撕成碎片，把在那端半场秒杀对手的尊严移到这边半场，用行动让对手产生“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打我100比0”的幻觉。
范甘迪记住了这个套路，融汇到莱利教导他的防守里，打造了自己的新防守风格。然后，他的助理教练锡伯度，把这个套路发扬光大，先带到波士顿，再带回芝加哥。这个套路成了勒布朗最头疼的玩意：2008年、2010年、2011年、2012年、2013年，不是凯尔特人就是公牛，不是里弗斯就是锡伯度，总会把这套路再在他面前上演一遍。
2013年1月27日到5月15日间，勒布朗·詹姆斯亲自带队的迈阿密，只输过两场球，同一个对手：芝加哥公牛。这里头，包括一次27连胜被终结，包括东部半决赛芝加哥先声夺人。
有什么诀窍吗？谈不上。公牛的防守策略无非那样子：巴特勒对位勒布朗，用细密的脚步把他朝底线逼迫；诺阿或布泽在那里挖好了陷阱等他；另一个公牛队员负责摇来晃去，遮蔽勒布朗的跨场长传。当然，最后，热还是能把球转移到空位，但那时公牛诸将的脚步，也已经贴到热队射手们的脸上了。
略微总结一下凯尔特人/公牛共用的锡伯度套路：
锡伯度重视强侧施压。他喜欢让外围单防者堵塞一边，空出一边——就像公牛诱惑斯塔克斯走底线一样——然后让一个灵活的大个子（KG或者诺阿）到禁区外补防，然后就是边线陷阱夹击持球者。强侧的另一个队友则轮转补位，控制离持球者最近的对方球员。说穿了，就是强侧局部三防二，并且用陷阱控制对方持球者，使他无法找到出球方向。这和禅师与公牛的策略，有其类似处。
这个策略，需要的不是肌肉挤压，而是迅速明快的脚步、默契的整体配合，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个完美的填空者。他必须能换防去堵塞传球线路，也能够随时缩回禁区。在公牛的体系里，这个角色通常由皮彭担任，如查克·戴利1992年奥运会期间所说，皮彭——依靠其长手长脚和可以防守四个位置的全面度——从来就是最完美的填空者。在凯尔特人体系里，KG是这么个大蜘蛛。而在公牛，诺阿、吉布森和罗尔·邓都会担当游弋扫荡的填空者角色。于是，个人单防和局部夹击的结合，强侧三防二的坚决，对禁区的强硬控制，多用脚步而不是用手，快速执行防守策略，彼此信任，于是不断形成局部以多防少、控制球流动的局面。
当然，禅师的公牛和锡伯度的凯尔特人/公牛，细节还是有不同处。禅师从来是个能放能收的老狐狸，所以也从来不要求球队拼防守从开始到结束。公牛时期的第三节大反击，湖人时期的骤然对球施压一波流，都是间歇性的；而且打到关键时刻，禅师会来一个强硬夹击，放对手跳投，“你有本事投死我”的赌博策略；相比而言，锡伯度则更要求持续性。他要求每个将士都坚韧勤恳，从头熬到尾。在凯尔特人，他靠KG永动机一样的热情；在公牛，他靠诺阿那蓬松如满头长发似的斗志。但这也是一个侧面：锡伯度自认是个“恼人”的教练，也承认过经常把诸将用得太狠。毕竟，局部夹击这种事太伤元气，公牛当年也就是时放时收；锡伯度则把这玩意当常规战法，所以凯尔特人和公牛虽然防守严而且狠，一直名动天下，但将士疲惫受伤也多——当然，锡伯度还不是最极端。想想当年的范甘迪，把强硬对球夹击、局部陷阱玩得那个狠法，这才叫不惜力呢。
本文来源：网易体育
作者：张佳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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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