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堃
邹市明的采访,是在他刚刚出席完在百利酒廊举行的以自己为原型的微电影发布仪式后,邹市明与记者一同走向通往酒店北翼套房的电梯。快速穿梭在金碧辉煌的澳门威尼斯人度假村酒店大堂,身边的名店一间又一间,再加上前后左右几名助理的簇拥,即便是在澳门、在威尼斯人,这样的一行人依然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样太美的画面在生活中并不常见,最多也只是在影视作品中能够看到。但对于邹市明来说,这却是他现在生活中的一部分。更准确一点的说,是他在国内生活的一小部分。
两天后就要称重、三天后就要比赛,这让邹市明对自己的体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事实上作为一名拳击运动员,邹市明早就习惯了,无论职业还是业余,保持体重是他最基本的一项必修课。“以前这些事情队里面都会有人给我安排好,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现在不一样了,这些都得自己来做。”走进房间,把自己仍在沙发上,盘起腿的邹市明说:“其实我们这帮人(指体制内的运动员)被照顾的太过了,我们的自理能力非常差。”
对于邹市明来说,拿到世界拳王金腰带当然是永恒不变的目标,但对于每一个职业运动员来说,退役都是不可避免的话题。邹市明也不例外,特别是他还从事着这样一个对年龄和体能要求极高的一项运动。
“肯定也有想过以后,当然当下还是以比赛为重。”邹市明告诉记者说:“后期包括队员的培养、拳击学校啊之类的,如果中国的拳击需要推广和普及,我和我的团队非常乐意在中国做这样的事情。”
从业余体校到省队、国家队,再从体制外的职业拳坛,邹市明之前国内并没有一条很好的路或者说一种很好的方式。现在邹市明的出现,以及他达成这一转变的方式,正好可以给迫切需要突破的中国拳击指出一条明路。
“当年我们可能缺乏的就是这样一条路,所以我们没能更早的实现梦想。那么现在我相信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中国会有很多的职业拳击手。”邹市明很有信心的说。
除此之外,邹市明希望创办拳击学校、在中国推广拳击运动,也是为了改变中国人对拳击运动员的看法。“现在很多练拳击的退役之后出路都不是很好,那我要给他们创造一些出路,要让他们有饭吃。”邹市明说:“不要弄得一说练拳击的,就很灰色、就是黑社会、就是流氓打手、以后就是去夜总会看场子的。我希望干我们这行的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就像乒乓球教练一样。这是我作为拳击人的一种责任感,我希望能够有这种能力让从事这个行业的人都有口饭吃。”
正如他所从事的运动是勇敢者的游戏一样,邹市明也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当面临转入职业这种选择和未知时,他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牵着他媳妇儿的手、拖着行李箱,两人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美国。“没有车接车送,没有人给你安排训练生活,到了美国真的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全部从头开始。”邹市明有些小兴奋的说:“我们自己找车、租车、找房、租房,然后自己看地图研究去训练馆的路线,有时候训练营养跟不上还要找中国超市去买食物……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太难了。虽然很累、很辛苦、很艰难,但是很值,因为自由!”
可能是怕记者体会不到这种自由是怎样一种感觉,有些着急且一时间想不到词汇的邹市明直接开始举例。“就是没有任何束缚!比如说吧,以前我在国家队的时候,你只需要训练好、睡好、吃好就行了,你什么都不用管,然后到点熄灯睡觉,去哪里都要跟队里汇报。第二届奥运会的时候我已经30岁的人了,每天出门一个摄像头对着你,本来平时训练比赛压力就大,生活中还要时时刻刻被监控管制。”邹市明有些无奈的说。
“真的是随时随地后面都会跟着几个人,就怕你在赛场外面有一点点疏忽、一点点失误。所以我告诉你,打奥运会的比赛我邹市明不敢输,因为一旦输了你会觉得对不起很多人,那是为了国家打比赛,那么多人围着我转,我不敢输。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是职业比赛,这是我自己的比赛,是我请的团队来为我服务,所以只要我自己尽力就OK了,反而我敢输了。”
矫情点说,自由和平等其实是相互矛盾的两种存在。但对于邹市明来说,他并不在乎这两者之间是否冲突,因为在之前三十多年的生命中,这两样东西他都没有拥有过。然而在脱离体制、来到美国后,邹市明先是在探索未知中得到了他最想要的自由。随着时间的推移,邹市明发现一个叫做“平等”的东西让他的生活变得真实。
“在国家队的时候,早餐给你做好有时候贪睡你都不起来去吃,到了训练馆迷迷糊糊开始热身,然后教练让你干嘛你干嘛,完全是被动的。”邹市明一边说一边模仿他自己当年的样子,很快他话锋一转,整个人明显更有精气神的说:“现在不一样,早上一起来就很兴奋,自己做早餐、出门啦、训练啦、要加油……这完全是主动的。”
“然后开车到训练场,因为都是在俱乐部嘛,所以里面什么人都有,老头、老太太、小孩子、亿万富翁、明星演员……很多皮肤都皱起来了的老人也在里面玩。”邹市明笑着说:“然后我们一去自己开始做准备活动、缠手腕什么的,全部都是自己来,没有人特别照顾你,没有什么阶级之分,大家都一样,非常的平等。”
“几个月打完一场比赛,然后就出去旅游、度假,放开了玩。在国家队这些不可能的,就是长年累月的集训,打完比赛还是集训,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偷懒你就是傻瓜,因为你得生存下去。”邹市明说:“这是我觉得体制内和体制外完全两种不同的训练形式、方法和心态。”
如今邹市明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方式。“我很享受现在这种方式,备战训练,当你感到快累了的时候比赛就要来了。”邹市明说:“比完赛就放开了去玩,以前在国家队没有办法这样。现在在美国,除了训练之外所有的时间都是你自己的,你可以做很多很多自己的事情。”
“对于我来说当然是和家人在一起作重要,但在国内我就没有办法,因为人际关系网太多太复杂,你不邀请别人别人也会邀请你,其实运动员真的是不能有太多的交际,太多这种活动绝对会影响到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一打完比赛过不了一个月就马上想去美国那边训练的原因,因为在那边我可以完全的静下来,思考自己做的事情。”邹市明很认真也很严肃的说:“我很看重这份清净,因为有时候我们的步伐太快了,身心疲惫之后,我更应该让自己静下来思考。”
冉莹颖为邹市明产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现在儿子轩轩三岁半、女儿一岁多一点,除了这一次首次备战12回合的比赛之外,其他时间孩子大多数时间会在美国,和邹市明以及冉莹颖生活在一起。用邹市明自己的话说,儿子对他的评价是四个字:来去如风!
“是不是很想和孩子在一起?其实之前还好,因为还在国家队的时候或者是刚转入职业的时候,我的时间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说到这里邹市明停了一下,他说:“因为孩子们都不是特别粘我,他们根本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就走了。在他们的眼里,爸爸就是来去如风的,反而是会粘妈妈一些,可能因为从肚子里面就开始培养感情吧。”
“每次打电话或者视频,问儿子想不想爸爸,他都不会说不想或者怎样,他是直接跑掉,自己跑开去玩去了,根本不理我。”说到这里,邹市明显得有些无奈,要说他面对这种情况一点也不难过那肯定是编瞎话,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也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只有小孩不会撒谎,他说想你那就是真的想你,他不喜欢你那就是在恨得不喜欢你。因为你陪他的时间少了,所以你只能去习惯,习惯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冷漠、疏远。”
直到前一段时间,国内一个幼儿园办了一次亲子活动,冉莹颖带着儿子去参加。“有一个环节就是让孩子走到父母身边,抱抱自己的爸爸妈妈,亲亲他们,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他就向妈妈那边走过去,然后莹颖就在录像,就说跟爸爸说两句话,说爸爸我们想你了。当时儿子就哭了,一直哭一直哭,有一分多钟。”邹市明告诉记者说:“后来录的这个视频发给我,我看了当时就受不了,就流眼泪了。”
那一刻,邹市明正独自在美国备战他的首个12回合的比赛,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邹市明知道儿子长大了,知道想爸爸了。“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算起,这一次是我当父亲感触最深的一次,我感到那种被儿子需要的感觉。”邹市明说:“所以,当现在我有了大量自由的时间后,我除了训练之外最多的就是陪家人。因为这个视频,我突然知道原来我在这方面做的有缺陷,孩子长大了就是长大了,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所以我现在会尽一切可能陪在他们身边。”
虽然邹市明是一个有些保守的人,但在谈到教育孩子的话题时,他的思想却非常的开放,甚至很有点西式教育的味道。“我一定不会强迫他去做什么事情,我觉得这是老一辈的教育方式吧。”邹市明笑着说:“我们自己就正好是从那一辈过来的,其实你说现在就算考试成绩再好,没有一技之长出来混社会一样很窘迫。我是幸运的,因为当时我喜欢体育,家里面也很支持我,所以才能有今天这样的状况。如果当时我一味的在学校念死书,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至于孩子是否会成为运动员,邹市明表示自己依然不会干涉。“完全看他自己的意愿,我们家是分工的,文化教育他妈妈负责,户外体育锻炼什么的,我负责。那拳击就没有办法,因为每天他都在接触,如果有一天他跟我说真的想练体育,那我会告诉他当一个职业运动员是非常辛苦的事情,你一定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觉得男孩子吃苦不是什么坏事情,如果他真的有信心做下去,我一定会鼓励。”
“我觉得我们一定要把老一辈的思维方式改一下,千万不要想着给孩子留下多少财富继承,或者指望孩子以后来给你养老。我不希望什么子承父业,也不需要你以后来养我们,我们这种人是没有退休金的,但我们现在努力得来的已经足够养活我们自己一辈子了。”邹市明说:“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什么兴趣爱好都可以,想往哪方面发展都可以,作为家长我们给你提供平台,但是一旦你成年了,你上大学了,那对不起,你自己去勤工俭学,不要想着我爸有钱我妈有钱。”
“你有很好的事业,那很好,但如果你没有很好的事业,知道你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我觉得也是很好的事情。”邹市明说:“那你说我现在就一定比我当年那些同学们过得要好吗?相反我觉得别人 那种生活也很好,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