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中国足球还有戏,曾想转会但球队不放人”

本文采编/Pbb

在延吉一间咖啡厅里,我见到了这位延边足球史上最传奇的人物。一人一杯咖啡,聊起了他和足球的故事。

一个小时的采访结束,高钟勋不知为何突然急着要走,起身握手之后便匆匆道别,等我反应过来追到前台,发现他果然已经悄悄结完了账,只留下了一个小雨中离去的背影。

这就是高钟勋,一个淳朴的朝鲜族汉子。对他来说,足球,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件小事。

高钟勋在绝望中喊出的这句话,成为了中国足坛当时最真实的写照。

中国足球没戏了!”17年前,眼前这位带着眼镜略显斯文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呐喊。

“没什么好说的了,都过去了,没意思。”17年后,当我再问起当年的故事,高钟勋只给出了这么一句简单的回答。

的确没什么意思。17年来,这7个字几乎成为了高钟勋唯一的标签,同样的问题他不知道已经被问过了多少遍。网络上搜索他的名字,几乎每一篇新闻下都会提到他当年的这次冲冠一怒,以至于大家几乎已经遗忘了他在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1965年,高钟勋出生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龙井市,和当时大多数延边孩子一样,自幼家境贫寒的他没有什么童年玩具,足球就成了最好的伙伴。“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当时的小孩都拿个球到体育场踢一踢,就这么喜欢上了。”只是当年的高钟勋不会想到,这个在地上滚着跳着的小东西会伴随他的一生。“后来三、四年级时被体校选上了,然后?然后就踢到了踢不动为止。”

1982年,17岁的高钟勋进入了延边青年队,两年后被调到了一队,也是当时的吉林省队。凭借着出色的表现,高钟勋被主帅张志诚带到了1985年世青赛的舞台上。虽然第一场就以1比3负于墨西哥,但接下来中国国青分别以2比0、2比1的比分连克英格兰和巴拉圭,昂首晋级八强。尽管在1/4决赛中0:1小负东道主苏联队,但第7名已是中国在世青赛上的最佳战绩,至今无人打破。在那支队伍里除了高钟勋,还有一串耳熟能详的名字:高洪波、宫磊、傅博……

1994年广岛亚运会,高钟勋在小组赛第一场就打进一粒点球,随后的淘汰赛,他的传中直接传进了大门,帮助球队1:0绝杀伊朗。那支拥有高峰、黎兵、范志毅的国家队一路过关斩将杀进决赛,最终2:4憾负乌兹别克斯坦,但一块银牌也是迄今为止国足在亚运会上的最好成绩。

除了在国家队发光发热,94年开始的职业联赛也让高钟勋有了新的舞台。最让他难忘的还是97年延边敖东创造的第4名的队史最高排名。“前3轮我们全败了,前5轮也只拿了1分。”说起当年的故事,高钟勋立马打开了话匣,“后来有个间歇期,崔殷泽教授带我们去韩国拉练,回来之后就是连续9轮不败。”

不过那个美好的赛季在他看来也有遗憾,“当时足协必须通过体测才能踢比赛,不达标就不让踢,很多老队员就因为过不了退役了。”按照当时足协的规定,12分钟内跑不到3100米的球员没有参加联赛的资格。“折返跑还有点用,但足球场上根本没有12分钟跑的速度,所以这个东西根本就没有用。 ”

聊完了97年,终究还是避不开98年的那次怒吼。“当时那个环境就那样,假球赌球在圈内已经是公认的,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很多场我都不想再提了,没法说。”

高钟勋不想说的比赛是这样的。1998年5月6日,延边敖东客场对阵北京国安,延边队门将布拉基玛的一个非常干净的铲球判为犯规并被罚下场,紧接着31日客场对阵对申花,补时阶段黄庆良的上臂被动触球被判点球。愤怒的延边球迷纷纷上街示威游行,时任中国足协主席的王俊生被迫公开道歉,承认是误判。

但是这样的道歉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8月9日,重庆大田湾体育场,黄东浩为延边队首开纪录,可随后金青在禁区内用胸膛的解围被主裁判王燕春判罚点球,紧接着前卫寰岛又打进一球完成绝杀。正是这个误判彻底激怒了高钟勋,在走向更衣室的通道里,他愤怒的喊出了这句“中国足球没戏了!”,被摄像机镜头记录了下来,在中国千千万万台电视机上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他站的位置很好,应该看得很清楚的,吹点球完全是成心整我们,当时我真的很失望,所以说了这样的话。”高钟勋日后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4天后,中国足协第二次向延边队做出书面道歉,并在次轮延边对阵国安的比赛里紧急调来了香港裁判,而当值主裁王燕春也被禁哨一年。这在中国足球的历史上仅此一例。


  100分,满分!
  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努力了、拼搏了、尽力了,
  我没有遗憾。

只是高钟勋的一句气话竟不幸成真,此后国内足坛“假赌黑”之风愈演愈烈,以“沈渝之战”为代表的一系列悬案层出不穷,中国足球真的“没戏了”。

尽管也想过放弃,尽管拿着甲A球队里最低的工资,高钟勋还是陪着延边队走到了2000年降级的最后一刻,即使这种陪伴并不是出于本心。“我也写过转会申请,当时领导和崔教授都来做我工作,专门点名让我留下来,说其他人都可以走,但我不行。可能是教练需要我吧,最后虽然想不通,也还是留下来了。”

“那你后悔吗?”我追问道。“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后悔的,我职业生涯从来没有后悔过。”“那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打多少分呢?”“100分,满分!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努力了、拼搏了、尽力了,我没有遗憾。”整个采访过程都很平静的高钟勋在说完这句之后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了些许潮红,仿佛回到了那个让他激情燃烧的岁月。

降级后的延边卖给了杭州绿城,35岁的高仲勋在曹限东的召唤下加盟北京宽利,一年后冲击甲B失败,宽利解散,高仲勋则选择了退役。回首自己17年的职业生涯,高钟勋只总结了两点。“首先是敬业,国内像我这样能踢到36岁的很少,自我管理很关键。其次就是爱好,我就是喜欢踢球,而且能赶上职业联赛,我觉得很荣幸。”

“中国足球还有戏吗?”在他匆匆离开咖啡厅之前,我还是不能免俗地问出了这一句。

“有戏,不过还得等几年。”[详细]

02“从小没教过儿子踢球,有机会要去欧洲发展”

高钟勋回答的“有戏”绝对不是为了应付或者客套。

作为“假赌黑”的亲历者和受害者,高钟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送儿子去踢球,两个儿子都去!

高准翼和高铭翼,这对相差6岁的高氏兄弟如今都在山东鲁能俱乐部。哥哥高准翼今年二次转会期刚刚结束了1年半的旅日生涯,从日本J2联赛的福冈黄蜂队转会到山东鲁能;弟弟高铭翼则在更早之前就已加盟鲁能足球学校。

问起把两个儿子都“往火坑里推”的原因,高钟勋的回答用一句流行语来总结再合适不过了: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从小我是很少让他们俩踢球的,也没有教过他们,但孩子喜欢,他们喜欢的事就让他们去做吧。”

高钟勋的妻子金香花是延边大学艺术学院舞蹈系的一名副教授,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都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退役后高钟勋来到了昆明一家韩国人经营的足球学校里任教,有一次爱人带着两个孩子来找他度假,没想到临走前12岁的高准翼突然跟父亲袒露了心声:我想踢球。虽然被大儿子的想法下了一跳,但在确认了他不是闹着玩的之后,高钟勋就把他留在了昆明,开始对儿子进行专业、系统的训练。

虽然一开始不希望儿子踢球,但一旦进入了这行,高钟勋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对他的培养上。每天训练后,高钟勋都会重点给儿子讲解每个技术动作,特别是比赛后,针对儿子暴露出来的问题,高仲勋都会重点指出。“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会踢球,我老爸会详细给我讲述应该怎么去处理球。然后一个动作会反反复复练上很多次。自己不好的、不对的,就是这样慢慢地改过来了。”高准翼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道。“他对我可凶了!几乎每天甚至每堂训练课都要骂我,最受不了的时候是单独带我练的时候。”

08年,昆明的足校倒闭后,高钟勋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工作,就先把儿子送到了上海幸运星俱乐部,师从参加过02年世界杯的前国脚祁宏。受到父亲和哥哥的影响,小儿子高铭翼也喜欢上了足球,看着小儿子和哥哥当年一样坚定的目光,高钟勋在2012年把他也接到了上海。

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高准翼的球技也突飞猛进,进入了国青队。2013年秦皇岛四国赛,高准翼用一记头球帮助中国3:1战胜了克罗地亚,不仅打进了自己国字号的首粒进球,还赢得了大洋彼岸的一纸新约。2014年1月31日,农历大年初一,高准翼与日本J2联赛的富山胜利队签约三年。

2014年的农历新年对于高钟勋的妻子金香花来说是残酷的。农历腊月二十六,高准翼就已经出发前往富山胜利报道了,“儿子,还有三天你爸爸就要回来了,过完年再走不行吗?”“妈,俱乐部催得紧,等着我冬训呢。”正月初六,高钟勋夫妇和小儿子也启程奔赴山东,送高铭翼到鲁能足校报到。正月初十,作为延边队助理教练的高钟勋随队飞赴韩国釜山,开始了新赛季的冬训。短短半个月,家里的三个男人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踏上了新一年的征程。

好在这样别离是值得的。3月16日的J2联赛第三轮,高准翼首发并打满全场,成为贾秀全及徐晓飞之后,在J联赛职业化后第三位登场的中国球员。18岁零6个月的高准翼,也打破了富山队最年轻球员的出场纪录。随后的赛季里,高准翼出场17次打进1球,坐稳了球队主力中卫的位置。

“我经常跟他聊,他告诉我日本球员训练和比赛的态度比国内好多了,而且在细节上抓得特别细。”92年的亚洲杯,国足在半决赛里在先进1球被日本3:2逆转淘汰,经历了那场比赛的高钟勋,对日本足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本非常注重脚下和配合,我让他多学学人家的敬业精神,他去了之后进步非常大。”


  日本非常注重脚下和配合,
  我让他多学学人家的敬业精神,
  他去了之后进步非常大。

经过了一年的历练,高准翼在去年的亚青赛上大放异彩。他与韦世豪唐诗等人率领95国青先杀日本,再平韩国越南,从死亡之组中成功突围,让人眼前一亮。尽管淘汰赛负于卡塔尔没能复制父亲世青赛的传奇,但高准翼在防线上的稳定表现让鲁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之前去看大儿子打潍坊杯的时候就对鲁能的场地和训练设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就把小儿子送了过去,后来鲁能也很关心我的大儿子,就让他也过来了。”尽管刚刚过完20岁生日的高准翼加盟半赛季以来还没有为一线队出场,但在预备队联赛中他几乎都是打满全场,鲁能预备队目前更是24胜1平3负领先第二名上海上港多达23分。

但在高钟勋心里,欧洲才是他为儿子定下的终极目标。“我跟他也经常聊,你现在还年轻,有机会要到欧洲发展就更好了,他也有这样的想法,先看看他在国内发展的情况吧。”

当我问起两个儿子是否继承了他的足球基因时,这位朝鲜族汉子难得露出了害羞的微笑,“算是有一点点吧”,眼神里写满了说不出的骄傲。[详细]

03“不喜欢和领导打交道,外援再好代表不了中国”

适逢85世青赛30周年,当年勇夺世界第7的队伍今年6月在南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纪念会。“高洪波还在带江苏舜天,脱不开身,所以就在南京办的。还有傅博,都来了,宫磊下午有事,还是晚上坐飞机从北京赶过来的,我们这一批球员感情很深。”说起和当年的队友的重逢,高钟勋的兴奋溢于言表。

不过比起这些大牌队友,高钟勋退役后的生活显然黯淡了许多。

退役后的高钟勋依旧活跃在他挚爱的足球场上,老甲A等各种慈善赛上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最初他在延吉市开了一家练歌房(KTV),刚开始生意还不错,许多球迷慕名而来给他捧场,后来经营状况并不理想,没开多久就黄了。

2003年延边州足协安排他到体校上班,责组建球队,每个月工资1000元。“让我组队却没有经费,开车到各地方选人,得自己出油钱,吃饭的钱也不给,连球队的训练场地都没法保障。干了半年就干不下去了。”

2004年,一个韩国人在红塔基地开了一个足球学校,由于会说韩语,高钟勋就被邀请过去当教练,这一待就是4年半,直到足校解散。“那几年挺舒服的,虽然也没挣到钱,但吃住都是免费的,还能跟朋友们一起踢踢球。最后找到韩国老板,想把工资要回来,看他也是一副落魄的样子我很难受,都是搞足球的,算了吧,还是我请他吃的饭。”

至于为什么没有像其他队友一样走上职业队教练的道路,高钟勋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学过教练证,也想去,但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都得靠个关系,我就是不喜欢和领导什么的打交道。”08年底从昆明回到延边后,高钟勋也找过几次州足协,希望能安排一个工作,但领导一句“你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高钟勋彻底死了心,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五十而知天命。尽管事业一直不太顺利,但高钟勋还是很满意自己退役后的生活,因为他还有他最重要的东西——足球。“我平时一直都在踢球,一周两次,无论有什么事都得去踢。我在延边也有个球队,中年队,还参加全国比赛,是中国足协举办的50岁以上的比赛。”高钟勋不抽烟不喝酒,职业生涯养成的好习惯全部被他保持了下来,“我当年踢球的时候77公斤,十几年过去了才80公斤。”


  现在都在烧钱请外援,
  他们再好也只能代表俱乐部,
  代表不了中国啊。

不仅自己追寻着足球的快乐,高钟勋也一直关注着“没戏了”的中国足球。“平时电视上有球就看,中超、国家队、国青,什么都看。这次李明带的国青就踢得很好,刚刚3:0赢了朝鲜,身体对抗上比前几届都好。”

而对于现在如火如荼的中超联赛,这位职业生涯几乎从未拿过奖金的前国脚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联赛是很热闹,但我还是希望国内的好球员赶快成长起来,能为国争光就好更好了。现在都在烧钱请外援,他们再好也只能代表俱乐部,代表不了中国啊。”

这种发自肺腑的国家荣誉感,或许才是这一批足坛前辈们身上,最为珍贵的财富。[详细]

04采访实录:网易体育专访高钟勋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