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拉杰什仍然不愿意相信，父亲马杜-波拉帕利的人生最终定格于43岁。
2013年，波拉帕利离开印度，来到卡塔尔打工，一干就是六年，在此期间，从未回家探亲。一朝离开，竟成永别。
马杜-波拉帕利的遗孀和儿子拉杰什
2019年的一个晚上，室友推开房门，发现波拉帕利冰冷的尸体躺在地板上。根据卡塔尔方面的官方说法，波拉帕利死于自然原因导致的心力衰竭。
辛苦六年，付出生命的代价，波拉帕利的妻子和儿子只拿到114000卢比，约合1120英镑。这笔钱不只是补偿，还包括之前拖欠的工资。拉杰什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死，“他没有健康问题，之前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命丧于此的外籍劳工何止波拉帕利一人，自从卡塔尔申办世界杯成功之后，类似的悲剧在不停上演。
据英国《卫报》的报道，超过6500名外籍工人死于卡塔尔。
根据印度、孟加拉国、尼泊尔和斯里兰卡提供的数据显示，2011-2020年期间这四个国家共有5927名工人死亡。另据巴基斯坦驻卡塔尔大使馆的统计，2010-2020年，824名巴基斯坦工人失去了生命。
消息一出，引发了轩然大波。一个网友这样留言：“在古罗马帝国四百多年的历史里，只有几千名角斗士死在竞技场里。如果把卡塔尔所有的外籍劳工召集起来，强迫他们像罗马角斗士一样决斗，而不是在体育场里干活，死亡人数还会少一些。”
可怕的是，真正的死亡人数远不止如此，6500人的统计结果并不包括菲律宾、肯尼亚这些同样向卡塔尔输入大量劳动力的国家，而2020年最后几个月的死亡人数尚未统计。
十年之前，成功申办世界杯的卡塔尔启动了一项前所未有的建设计划，预算上千亿美元，包括兴建体育场、机场、道路、公共交通系统、酒店，还有一个举办决赛的新城市。
作为全世界外籍劳工占比最高的国家，卡塔尔超过90%的劳动力都是外国人，为了筹备2022年世界杯，他们从世界各地引进了200多万名工人。
这些怀揣淘金梦的外籍劳工，在富得流油的卡塔尔成了新时代的奴隶。
《卫报》在2013年发布的一份调查显示：卡塔尔世界杯很多基础建设项目存在强迫劳动的现象；为了防止工人逃跑，雇主会拖欠工资，并扣留护照；一些工人表示，在高温天气下甚至没有免费饮用水；因为无法忍受残酷的工作条件，大约30名尼泊尔人逃到多哈的大使馆，寻求庇护。
卡塔尔招募的外籍工人中，尼泊尔人约占40%。为了获得在卡塔尔工作的机会，他们支付了高昂的中介费用，欠下巨额债务。深处异国他乡，再加上雇主克扣工资，身份证明被没收，这些缺乏保障的外籍劳工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只能忍气吞声。如此恶劣的工作条件，以及惊人的死亡人数，已经超出了强迫劳动的范畴。
《卫报》这样写道：“这些指控表明，从贫穷的尼泊尔村庄到卡塔尔的领导人，存在一条剥削链。总体上看，为了筹备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体育赛事，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正在剥削最贫穷的国家。”这种剥削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尼泊尔驻卡塔尔大使玛雅-库马里-夏尔马-将卡塔尔形容为一个“开放的监狱”。
工人们陷入的困境，让球员能否适应酷暑的担忧沦为笑谈。“每个人都在谈论，卡塔尔的高温天气对几百名足球运动员的影响。”
尼泊尔总工会秘书长乌梅什-乌帕德哈亚说，“但他们忽视了成千上万外来务工人员的艰辛和血汗，为了建造世界杯场馆，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相当于8场足球比赛。”
面对媒体铺天盖地的批评，卡塔尔劳动部表示，在工作条件、饮食供应和工资支付等方面有严格的规定。“本部门通过定期检查来执行这些规定，确保工人及时收到他们的工资。如果公司违反规定，将予以处罚，并将案件提交司法机关处理。”
卡塔尔官方宣传视频里的工人宿舍
2014年，卡塔尔宣称对劳工制度进行改革，然而他们的承诺只停留在口头上。
为了阻止国外媒体的曝光，卡塔尔当局曾经在2015年逮捕了BBC的一个摄制团队。直到2019年5月，西德意志广播电台本杰明-贝斯特带着隐藏式摄像机进入卡塔尔，拍到了血泪工厂的真实面目。
在一段长达16分半的视频里，尼泊尔工人对着镜头不停诉苦，他们的护照被没收，失去了行动自由，连续几个月领不到工资，没有足够的食物，200名工人共用一个厕所，8个人挤在一间昏暗的小房间里。
外媒暗访中拍摄到的工人宿舍
在发给《华盛顿邮报》的邮件里，贝斯特写道：“自从《卫报》曝光事件以来，卡塔尔政府做出了很多承诺，我想亲眼看看工人们的处境如何，我的发现不言自明。”
2013年，《卫报》预测卡塔尔的建设计划将导致4000名外籍劳工死亡，显然他们低估了工人生存环境的恶劣程度。
冰冷数字的背后，是无数个家破人亡的悲剧，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换来的只有微不足道的赔偿，还有挥之不去的疑问：他们的亲人为何死于非命？
最常见的原因是所谓的“自然死亡”，包括心脏骤停和呼吸衰竭。根据《卫报》获得的数据，印度、尼泊尔和孟加拉国69%的死亡劳工被归结为“自然死亡”，其中印度的比例高达80%。出现这种分类，是因为卡塔尔根本没有进行尸检，无法提供合理的医学解释。
很多国家规定，在开具死亡证明时，心脏骤停、呼吸衰竭只能作为结果，而不能认定为死亡原因。
来自孟加拉国的29岁的穆罕默德·沙希德·米亚（Mohammad Shahid Miah）因房间内的漏水与裸露的电缆接触而被电死。
以美国为例，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这样指导医生：死亡机理不能作为死亡原因，因为心脏骤停、呼吸衰竭是一种与疾病没有具体关联的陈述，只能证明死亡的发生。
2014年，卡塔尔政府的律师曾在一份报告中建议，对海外劳工因心脏骤停导致的死亡现象进行研究，并修改法律，允许在出现意外或猝死的情况下进行尸检，然而这份报告最终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卡塔尔的角度，将大多数工人的死亡归结为“自然原因”非常划算。根据卡塔尔劳动法的规定，如果无法确定工人的死亡与工作有关，雇主可以拒绝对死者家属进行赔偿。
酷热的天气是导致工人频繁死亡的重要因素，卡特尔一年中至少有四个月处于高温之中。一些气候学家和心脏病专家，曾经以2009-2017年死于卡塔尔的1300多名尼泊尔工人为样本，研究高温对致死的可能性，结果发表于《心脏病学杂志》上。他们发现在夏季，中暑与心血管疾病引发的猝死之间存在很强的关联性。
卡塔尔规定，每年6月15日至8月31日，禁止工人在上午11:30至下午3点的时间段从事户外工作。
然而卡塔尔的夏天太过漫长，即使到了9月，仍然酷暑难耐。对于不守规矩的承包商来说，法规更是形同虚设，很多工人会被强制在50摄氏度的高温下连续工作10个小时。
尼泊尔曾明确表态：“每年大量身强力壮的尼泊尔年轻人失去生命，不能简单归结为自然原因。这些工人死于交通事故、工伤、自杀、高空坠落，甚至心脏骤停，这些都与户外的高温劳作，在空调房里睡觉息息相关，这些死亡事故显示出上岗前的培训存在不足。”
尼泊尔劳工为世界杯徽标的发布搭设脚手架，他们早在日出之前就开始工作以避免高温。
尼泊尔愿意发声，但是他们能为同胞提供的援助非常有限，很多尼泊尔工人对大使馆感到失望，甚至吐槽不如死在卡塔尔。
更多的国家选择沉默，出于种种原因，很多劳工输出国的政府甚至不愿意公开真实的死亡人数。印度政府甚至表示，参照国内的情况，这样的死亡比例可以接受。
卡塔尔政府直接套用了这样的逻辑进行狡辩，声称工人的死亡率在预期的范围之内，而统计数据还包含了在卡塔尔工作多年后自然死亡的白领。
言外之意，死人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
面对媒体的诘问，卡塔尔世界杯组委会表示：“我们对已经发生的悲剧深表遗憾，我们承诺将对每一起死亡事件进行调查，确保从中吸取教训。”
很多东南亚劳工亲属迎回的只是亲人的遗体
卡塔尔人的承诺最终都变成了空头支票，工人还在陆续死去。对海外劳工而言，卡塔尔成了“无依之地”，在那里他们沦为奴隶，无依无靠，自生自灭，能不能活着回到故乡，全看自己的造化。
人权律师巴伦-吉米雷呼吁，东道主如果不能有效保护这些工人，参赛国家和运动员应该站出来，保护他们应有的权利。如果那些国家做不到，像C罗、梅西这样的超级巨星应该站出来，让全世界关注这个问题。
“多年以后，人们回首往事，一定会后悔没有站出来，反对剥削工人的恶行。对我来说，这些外籍工人的鲜血，将永远留在大力神杯上。”巴伦-吉米雷说。
本文来源：网易体育专稿
作者：蓝剑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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