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NBA路上的买断迷局和道德陷阱

当NBA副总裁谭惠民(MarkTatum)宣布火箭队在次轮总第43顺位选中来自中国新疆飞虎俱乐部的周琦时，周琦和周建伟已经分别在欧洲和北京演播室的直播镜头前苦等了四个小时。他们先是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则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和惶惑。显然，和大多数人一样，周建伟父子对于滑落至43顺位没有太多心理准备。但让他们失落和惶惑的不仅仅是姗姗来迟的选秀顺位，周琦的NBA生涯同样也可能会姗姗来迟。

新疆担心因买断费被道德绑架

笔者在选秀后第一时间致电新疆高层，该高管说的很委婉：1、新疆此前已经与周琦父亲签过了买断协议，俱乐部全力支持周琦征战NBA；2、在周琦登陆NBA这件事上，主要看火箭对周琦的诚意到底几何，以及周琦面临的风险有多大；3、火箭没有联系过新疆，相信周琦经纪人也还没来得及和火箭详细沟通，所以短期内，很难确定周琦今年能否登陆NBA。

该高层纵横CBA多年，说话滴水不露，毫无破绽。笔者只能斗胆对其进行简单解码，意思大致如下：当初，新疆不支持周琦选秀，但周琦硬要参选并且先斩后奏，新疆只能默许了。后来NBA球队担心选中周琦后新疆不放行，为了打消NBA球队的顾虑，周琦爸爸坚持要求和新疆签合同买断协议，新疆为了周琦的选秀前景才答应签了这份协议，协议的主要部分就是买断费条款。当时周琦美方经纪人乐观认为周琦能进首轮，届时他能游说选中周琦的球队代为支付这笔买断费，而根据NBA规定，各队在2016-17赛季最高可以为国际球员支付65万美金的买断费。结果现在出来是二轮，NBA球队向来给二轮秀提供的合同都没有保障，薪资非常低，为二轮秀支付买断费的案例更是少之又少。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火箭对周琦很有诚意，给周琦提供一份高薪合同，或者代他支付买断费；要么周琦自己魄力十足，在合同还没有CBA丰厚的情况下，自己出资买断合同，然后去NBA冒险一把。毕竟从一开始，路都是周琦自己选的；如果火箭欠缺诚意，而周琦又暂时不愿去NBA冒险，他可以留在新疆继续争冠。当然，无论周琦选择哪一种方式，新疆队都会支持。

如果周琦和火箭谈妥要登陆NBA，那么买断费是他们必须最先面对的问题，即谁来支付这笔钱。是精明的周琦自掏腰包？还是更加精明的火箭罕见地慷慨一把？抑或是通过舆逼迫新疆少要钱或者不要钱？

NBA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business is business”（在商言商），所以黑纸白字谈钱并不低俗，恰恰反倒是种职业的表现。而中国由于根本不存在职业联赛，所以人们天天嘴上喊着渴望职业精神，但恰恰遇到事情又最缺乏职业精神。放眼当今中国体坛，一谈及钱就不可避免先扯道德，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新疆这位高层说话这么委婉、同时还要求隐去姓名的关键原因，他担心新疆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事实上，在周琦选秀这件事上，从始至终，新疆都是那个在被动接受的俱乐部，至于买断协议，同样也是周琦方面主动要求的，而买断费条款是新疆唯一维护自身权益的机会。当年他们耗费甚巨才说服周琦签下长约，目的正是为了让周琦帮他们夺冠。但如今新疆不仅没能夺冠，甚至可能会因周琦的离开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坏的结果是新赛季可能会出现内线真空。在这种情况下，新疆并不应该成为道德攻击的对象。

姚明金童均因买断费与旧主闹翻

因为中国人忌讳公开谈钱，所以买断费这个职业体育中最常见的事物反而经常被国人妖魔化。体育人才属于不可替代型的特殊人才，当需要在合约期内离开母队时，支付买断费其实合情合理：

2001年，加索尔在加盟灰熊前向母队巴塞罗那支付了200万美金买断费，其中35万由他灰熊支付，剩余165万由加索尔自掏腰包，这对于当时尚未从NBA拿到一毛钱的加索尔而言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不过，据了解，200万美金已经是巴塞罗那开出的最低优惠价格了。巴塞罗那认为，如果按照从加索尔14岁起为其支付的培养费算起，再加上他离队后给球队造成的票房损失，总价远高于200万。但鉴于加索尔率队夺冠，居功至伟，最终才降低至200万。

加索尔的老乡米罗蒂奇曾在2011年首轮23位被公牛选中，其母队皇马开出一个据说让米罗蒂奇根本无力支付的价钱，米罗蒂奇无奈只能继续留在皇马。直到2014年夏，公牛担心这个首轮选秀权会因迟迟不签约而浪费，于是经过多方斡旋，皇马将买断费降至300万美金，米罗蒂奇这才登陆NBA。同样的，西班牙的另一位国手纳瓦罗2007年加盟灰熊时同样支付了300万美金的买断费，其中个人负担250万。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美国一家拥有NCAA这种免费人才金库，而对于欧洲、中国的体育俱乐部而言，他们一般要自建梯队。从球员12岁左右就开始持续投入，到20岁时，同一批次的梯队球员中能出现一两个明星就已经足够高产了，可想而知，这种人才培养成本何其巨大。所以，很多时候，对于那些刚崭露头角就要加盟NBA的球员，俱乐部往往会把培养成本也算进买断费中，然后开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天价买断费。而对于收入微薄的普通人而言，这种买断费的数额之大让人一听就忍不住想从道德层面对球队进行谴责：

2009年，卢比奥在首轮第五顺位被森林狼选中，从小就悉心培养他的母队尤文图特开出了475万欧元（约合660万美元）的买断费用，并且明确规定，这一买断费用必须在2009年6月30日之前支付。如果逾期，这个数字将上升至575万欧元。而据传，卢比奥当时年薪+奖金也不足30万欧元，森林狼按规定最多只能支付50万美金，所以卢比奥父亲一怒之下公开抨击尤文图特过分贪婪，并提请仲裁，随后又在报章媒体上发起强烈的舆论攻势，但西班牙仲裁机构最终选择支持尤文图特，卢比奥就此与母队反目成仇。

后来多亏豪门俱乐部巴塞罗那从中斡旋，先是向尤文图特支付了530万美金的买断费，随后又给了卢比奥一份五年长约，卢比奥这才成功脱离尤文图特。而两年后的2011年夏，当卢比奥再度提出要登陆NBA时，巴塞罗那先是开价300万美金买断费，后来降至100万，卢比奥和森林狼各出50万才了结此事。

在中国，类似的最大争议莫过于2002年姚明与上海队的那份买断合同。从1999年开始，就零零碎碎有美国经纪人开始联系上海队，希望能将姚明运作进入NBA，上海队的核心诉求就是如何能获得一笔丰厚的买断费。在这种情况下，一度有一个皮包公司——美国常青体育经纪公司在上海队的协助下逼迫姚明签下了一份卖身契：姚明在NBA的1/3工资归上海队，1/3归常青公司，剩余1/3才归姚明自己。

这份合同由于太过夸张而被废除，上海队随后又开出了3000万美金的一口价。此后，3000万降至1800万，直到姚明2002年正式宣布选秀前，买断费最终改为总额800万——1500万美金、分数年缴清的弹性模式。要知道，当时姚明在上海队的年薪才70万人民币出头，他还没进NBA就要面对一个高达数千万人民币的债务，实在压力山大。所以，消息传出后，所有媒体一致声讨上海队太过贪婪。当然，出于维护上海市的声誉考虑，在姚明缴纳了几年赎身费后，有关领导就叫停了这笔分期付款。

此外，上海队还要求火箭队签下协议，规定他们要为上海队选派一个可以替代姚明作用的外援，所有费用要由火箭负责。火箭要为上海队修建一个一流的训练馆，并负责购买里面的专业训练设施。此外，上海队还要求火箭队随时听从上海队的要求，安排姚明回国参加全运会等赛事。这些要求让火箭目瞪口呆，无力应承。

在姚明之后，易建联加盟NBA时的买断费相对而言就合理不少。因为NBA当时规定最多可以为海外球员支付50万美金的买断费，所以宏远也就象征性地收了雄鹿50万美金。至于阿联本人，他虽然没有支付一毛钱的现金，但在和宏远的买断协议中注明了将自己在国内的商务代理权全权交给宏远，宏远安排专人为阿联打理国内的商业事务，双方按一定比例分成。当然，考虑到阿联那些年的商业号召力十分强劲，宏远其实也收入不菲。

火箭展现诚意不止是代付买断费

在回顾了NBA海外球员买断费的诸多案例后，回到周琦与新疆合同买断这件事上，买断费同样是个问题。新疆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无论周琦是走是留他们都会尊重周琦的意见，但既然双方已经签下买断协议，那么就要尊重契约精神。接下来，新疆、火箭、周琦三方需要就此事进行谈判，但真正需要反复谈判的关键双方其实是火箭和周琦团队，他们需要想办法解决买断费的问题。

因为此前周琦美方经纪人Alex Saratsis过于乐观，认为周琦很可能会首轮入选，他自认很有把握说服选中周琦的球队支付65万美金的最高额买断费，所以和新疆签的买断协议中对买断费的数额并不太介意。没想到，周琦不仅没能跻身首轮，还一路滑落至次轮中段，而NBA很少会为一名次轮新秀支付巨额买断费。要知道，近年来，NBA球队为二轮球员代付买断费还要追溯到2007年的纳瓦罗，当时灰熊为其代付了50万美金。

不过，纳瓦罗当时的情况很特殊。他早在2002年次轮第11顺位被选中，但因为解决不了买断费问题而一直无缘NBA。但此后他在奥运会、世锦赛等国际大赛中表现着实惊艳，堪称FIBA世界的超一流外线杀手。除了实力逐渐获得证明外，2007年的纳瓦罗已经27岁，如果再不加盟NBA，他很可能终身无缘NBA。在这种情况下，灰熊才下定决心将其招入麾下。并且纳瓦罗当时的买断费高达300万美金，虽然灰熊负担了50万，但纳瓦罗本人仍要支付250万美金。所以，纳瓦罗的个案并不具备代表性。

和2007年的纳瓦罗相比，周琦目前并没有在世界大赛中证明过自己。并且他还足够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留在NBA之外的世界中去磨砺和证明自己。毕竟，对于一名二轮新秀而言，就算签约NBA，也很可能会被先下放到NBDL锤炼一番。与其去不规范的NBDL，很多俱乐部宁愿让国际新秀们继续留在母队打磨技艺。当然，有中国市场做保证，周琦在NBA心目中的地位也绝非普通国际二轮新秀可比。特别是对于早已尝到中国甜头的火箭队而言，为了让中国品牌重新云集丰田中心，他们说不定真的会破例为二轮秀掏出天价买断费。

当然，就算火箭不出这笔买断费，周琦本人也不是没能力自掏腰包。但问题是，在买断CBA合同后，火箭队是否真的会认真培养周琦呢？如果火箭只是给周琦一份底薪短约，然后整日让其呆坐板凳席，或者动辄下放到NBDL，缺乏科学训练，在这种情况下，周琦还远不如留在新疆来的更稳妥。所以，买断费只是考验火箭诚意的关键一环，他们对周琦的长远规划和培养耐心更值得我们关注。

不过，由于周琦要征战奥运，周琦团队和火箭恐怕暂时难以进行实质性谈判。所以，大家无需着急，也许周琦通过奥运会会进一步打动火箭，让火箭更有动力去善待周琦。无论如何，当火箭、周琦、新疆三方正式开始谈判时，请国人表现出足够的职业性，千万别动辄就上演道德攻讦。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看客，不是别人可以随意使用的枪，想要开垦职业体育的土壤，不仅要求俱乐部、球员够职业，媒体和球迷同样也要足够客观。所以，来，趁着三方谈判还未开始，我们先一起来念一遍“business is business”吧。